“徒儿不是说肩要担当责任,为国,为民,尽其心力。”少年捧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说说话,也不知是否算得一心二用。
刘紫婼在他身边坐着一边轻车熟路的刺绣,一边不忘漏了桌上面前摊开的女德经,看一行又缝几针,嘴里嘀咕道:“师父不是说德容言工习好了才能嫁好人家。”这般看来师徒两人确实相向,都能一心多用了。
俊秀的脸上常见的淡定没了,他将视线从书本里移出来,侧脸凝视身边专注习四德的刘紫婼,他越来越看不透刘紫婼的眸子了,从这个如雏鸟般依赖粘粘他的孩子恢复记忆以后,她的变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眸中清澈如水不含杂质的孩子,或许是越发开始关注这个徒弟,他才越迷惑。从决心要让徒儿习女德时,从决心要与徒儿保持一定距离时,到刘紫婼若有若无令他感觉到渐渐远离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徒儿不再如同从前那般粘着他,即使他刻意离她很远,她不会再如同之前蹩脚的打着闲逛或别的借口在他附近徘徊。一开始少年没太在意,可渐渐的,少年发现即使不刻意的拉开距离,刘紫婼依旧每日心思尽数花在习习上,就像是淡忘了黏人的习惯,少年成为了当初的紫婼独自一人抱着医术的成绩,即使在眼前,也不一定能装进眸子里。
就这么看着徒儿,他陷入了沉思。
眼前的徒儿丢了以往的活气,变得沉闷死板。
是错了吧。她还是个孩子。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怜惜,是自己太过严厉了。明明这决定是他坚决的,可看着此刻近在咫尺却好似隔海两岸的徒儿,他却在她之前先行否定。
他白曦的手指轻轻拍拍紫婼的额头,唇角轻轻扬起“好了,女者四德的课习暂且放一放,为师授些有趣的课习徒儿可以选一选,想先学什么。”
少年指尖触碰到紫婼额头时,紫婼心头一震,手中的针尖一错扎在了指缝里,被扎到的手指藏在绣布之下,故而未曾将她刻意掩藏的情绪揭开。多温暖的手啊,相距上次有好一段时间了,可此时却对刘紫婼而言,是有些突然是有些陌生。一开始丢下她离得远远的,又渐渐靠近,这双手的主人根本不明白那时的她才是需要这暖暖的关怀的,现在的她已从那习惯成自然的依赖中独立了起来。刘紫婼心头的这一震,手头的这一针,为的也仅仅如此。是啊,在刘紫婼心底她不止一次的对着少年的背影问着:连师父都觉得,是眼中沙粒,容不得,所以才决定要我熟学四德?
伯卿的噩耗所带给她的打击,并不轻,这个误会使得她总隐隐觉得是她,是她亲手将那个孩子推进了火海!她比任何人还要敏感所谓的女者之德,就因为这样的敏感,于她而言,白衣所谓的‘德容言工习好了才能嫁好人家’是多么的讽刺,他没必要关注自己未来的婚嫁,所谓嫁个好人家仅仅是个借口,是想将沙粒磨成绢布的借口。
她藏在绢布下的手指接过针线继续连绣,未曾抬头看向少年,附和道:“师父教徒儿什么,徒儿就学什么,不用选了。”
鼻尖嗅到的血味源自藏在锦绣之下的指尖,令漂亮的眉梢一挑,俊秀的少年一把抢过紫婼手中的绣锦,眸中却有的是温柔“别绣了。”拉起她的手就往屋外去,这样的少年,就好像是初遇紫婼时的那个大孩子王,是自回到天涯海阁后第一次展现出来,正如少年在外人眼中是不会展露除医术外自身武功的,他在天涯海阁也不会像个孩子一般胡闹,所以,这样的第一次打破了他的原则“还在生为师的气?恩,一定是这样想的,‘师父太吝啬,固执死板,不给离开八部沐林阵,还要每天学习不喜欢的课程’指不定心底还骂过为师。不过为师大人大量,是不会一般计较的。今日为师便开始传授徒儿一套针法,以后出去了,谁敢欺负为师的徒儿,徒儿就代为师狠狠的教训他们。”说到这,少年还冲紫婼眨眨漂亮的眼睛“不要留情,往死里整。”也将刘紫婼那一瞬间的一震,眸中隐隐露出的闪烁尽数看在眼底。
就回到从前吧,少年这么告诉自己,至少在徒儿还是孩子的时候,在徒儿被剥夺了自由的时光里,好好的担起这份责任。只是少年也不懂,为何这责任于他却越滚越大,从最初抱着熟睡的刘紫婼离开禾国扬蹄关时只为守约……他不懂,也没想过要去懂。
“看好了。”他掌心拍拍紫婼的头,尔后扬手将暗藏的银针露出,整齐排列在他指缝间“这是啐过离魂散的银针,徒儿还记得那只闯入园中的大老虎么?这银针只需一支擦破它的毛皮,半个时辰内即陷入昏睡。这银针若是扎准了位置,几步之内药性即发。那只虎的体魄强当于一个健壮青年,若是遇到习武之人,仅一支擦伤是起不了作用的,时间足以够他封住穴位,或将离魂散逼出。”
她脑海中后知后觉的浮现出离魂散这一济药,此药是用毒练毒的方式提出来的,药性很猛烈。只是她不明白,或许是混乱使得她控制不住声音“师父要徒儿学针不是为了救人…”她脑海不停的回放着少年的语气,那些关键的词汇不断冲击着她的思维‘狠狠的教训’‘不要留情’‘往死里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鼻尖有些发酸,眼睛也浸起了水雾,仿佛与少年在八部沐林阵外的时光就在昨天。
少年手指迅速按在她的唇间,作出嘘的禁声,小声说道:“那么大声做什么,小声点。被师弟听到了告诉师父,为师就惨了。为师被下过禁令,不可以在外展露武功,也只有在八部沐林阵内才能使使针法了。不过…”他笑了笑“为师是不会对徒儿下此禁令的,徒儿能从为师这里学到多少,就赚了多少。”
紫婼的心结其实在说出这些的时候就解开了“师父之前不是要端正我的品行,不是说这样女子不可以做,那样女子不可以行,那样的我不正是师父眼中的一粒沙么?不是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么?不是因为踩了衣裳就把我给扔出去……”眼前虽是迷蒙,那隔着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却已捅破,隔阂终究比不上年之久的依赖。
“谁告诉你是为师眼中的一粒沙?听说过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吗?为师对徒儿也是如此。(这话虽不适合运用在此做比喻,但少年能这样告诉刘紫婼,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良药)”
她吸吸鼻子“师父骗人……”但她信了,坚信不移!
“翅膀硬了,都不信为师的话了…”他眉梢挑起“…别哭,千万别哭…”
刘紫婼内心深处是对少年依赖的,当隔阂消散后,原来她从未是师父眼中的那粒沙,不争气的鼻头一酸,“哇”一声就栽进了少年净白的衣裳里,耳边住进了少年难得温柔的语气“究竟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