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不与官斗,好女不与恶男斗。羽天绫微微张了张眼,无言地跳下圆桌,赤足站在街市中央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也不再和那些捕快抢夺自己辛苦表演赚来的银钱。
官差出现,平民百姓们早就加速离开,没过一会儿,就走了个干干净净。街市中央,除了那位搅局的壮汉、替羽天绫说话的青衣公子、一干捕快,竟是没有剩下什么人了。就连原先在街市上做买卖的小贩,也躲得远远的。前面人头攒动和如今街可罗雀的情形犹如天壤之别。
羽天绫不说话,视线冷冷地从这些人的脸上滑过,寻找堇风的踪影。
青衣公子忽然上前一步,对那威风无比的捕头拱手道:“敢问这位大人,不知那姑娘所犯何事?”
那捕头作威作福惯了,显然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质问于他,立刻眼一歪、嘴一斜,扭曲了原本端正肃穆的表情,阴阴地说道:“犯了什么事?谁叫她自行在这里卖艺,影响其他人生活的?”
青衣公子皱了皱眉头:“假若在这里卖艺需要官府的许可,那位姑娘不过犯了不知之罪。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没收这些银钱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她跟你们回去?”
捕头白眼一翻:“你知道什么?这黔州城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几乎没有我不认识的人,这娘们儿哪里来的?万一是心怀叵测的歹人如何?自然要带回去盘问个清楚!”
羽天绫气愤地磨了磨牙,心里却是一阵心虚。虽然她不是什么歹人,但是她的身份却也是不能公之于众的。而且,谁知道这个捕头要把自己带回去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她不由道:“这位大人,小女子本就不是本地人,是从东北的蒙村过来,想往成都府投亲的。大人日理万机,不认识我也是正常。”
被羽天绫拍了一记马屁,捕头的脸色好了一些:“你倒是会说话,不过话说的再好听也没用,眼前黔州城正在非常时期,刚有贼人将殷州送过来的羽郡主给劫了,现在人都还没有找到。赵大将军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南来北往的陌生人更是要盘查清楚,万一有贼人混迹其间,闹出什么事来,可是要连累我们兄弟掉脑袋的!”
捕头如此说,他的一干手下跟着连连称是,只有青衣公子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刚巧一众捕快将桌子上、甚至落在地上的铜板和碎银都收拾完了,其中有人就将目光瞄向了羽天绫手中那个由青衣公子投出来的元宝。
捕头的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缕凶光,手往青衣公子一指:“对了,这人也面生的紧,一起带回去盘查盘查。”
闻言,立刻,青衣公子手下的几名家丁就脸色一变,拦在了自家主子的身前。
忽而有人拊掌大乐:“妙极、妙极!”
几人转眼一看,却见是方才的壮汉。此刻人群散尽,登时露出他孔武有力的身形,他的衣衫考究,腰间缠着一条名贵的腰带,腰带上配着数颗一眼看去就觉不凡的宝石。
捕头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散发出一股贪婪的精光。然而,看着壮汉腰间悬挂着的长刀,他知道,这是一个自己惹不起的角色,只好忍痛放过了。
已经拿了自己这么多钱,再想要自己跟他回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羽天绫按捺下心中火气,故作谨小慎微地捧着手中那个二十两的大元宝缓步走到捕头跟前:“这位大人,你们还漏下这个元宝没有收。——既然小女子今日的非法所得已经尽数被没收充公,不知大人可否饶过小女子一二?”
这个捕头似乎是从未见过如此识相的女子。寻常的女子,见到官差,不说害怕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这个女子,不但不害怕自己,甚至还有胆量曲意巴结……看她生的如同一道细缝般的眼睛,实在和身上的细皮嫩肉不相匹配,要说美,真算不上,就算放过她又如何?
捕头暗忖,就要伸手接过羽天绫递过来的元宝。
哼!
突然一声冷哼打断了他的动作,他转过眼去看那个发出冷哼的人,青衣公子颇有些鄙夷地注视着他道:“即便这位姑娘将元宝给你,你敢接么?”
“我有什么不敢?!”捕头双目圆睁,劈手从羽天绫手中夺过元宝,“不就是个元宝么?”
青衣公子轻笑道:“你好好看看元宝下面刻着什么。”
见青衣公子不慌不忙的模样,捕头狐疑地往元宝底部望去,岂知,这一看之下,他的脸顿时变了颜色。只见他一甩手就将元宝丢在地上,然后往元宝的落处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这一下,轮到青衣公子的随从纷纷变了脸色。
羽天绫不解为何一个小小的元宝会造成这么多人的神色变化,将那只元宝从地上拣起来细观,只见元宝底部,深深地阴刻着“东平御制”四个字。这四个字不大,却占据了元宝底部几乎全部的位置,且深入元宝的骨髓。
这么一看,羽天绫就完全明白了,她不由皱了皱眉头,看向那一派从容的青衣公子。
这天下的银钱,分为两种,一种是真正的官制,上面没有任何标示,可以在整个中原流通,人们大都比较信赖此种银钱;另外一种,是由皇家御制,这个天下,有四个皇帝,也就有了四种御制。这四种御制很好区分,因为御制没有铜板,只有元宝,而所有御制元宝的底部都有如同这个元宝一般的标示。
这个元宝标志着东平御制,也就是由东平皇室制造的。
黔州的这个捕头看清元宝是由东平皇室制造的之后,做出那样一番动作,并不难理解。其一,各个皇室御制的元宝通常都由皇室人拿出来花销,他是名副其实的西楚人,西楚人拿着东平御制的元宝,会叫别人怎么想?就算他贪图这不义之财,也要想办法重新熔制之后,才敢使用;其二,御制这两个字,就代表着元宝中参杂的水分。御制的元宝不仅成色不好,分量更是不足的。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一种类似于假币性质的硬通货。
这种参杂水分的御制元宝恰恰是由东平皇室发明出来的,东平皇室的奢靡举世皆知。花完了祖宗的基业之后,人总要想方设法维持曾经的辉煌。于是,不知经由东平国的哪个臣子进言,这样一种御制的元宝就出炉了。
成色不好,分量不足,然而由皇室出品,却没有人不敢收。这种元宝,带来的是一种强买强卖的意味。然而在东平国内,百姓自然不敢和皇室作对,这种亏吃了也就吃了。好在,皇室的交易对象大都是那种巨商大贾,出于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和一些奇诡的交易手段,他们并不介意吃下这种御制的元宝。
然而,这种御制的元宝在本国之外无疑是行不通的,只是后来,其他三国的皇室看到这种元宝背后隐藏着的巨大利益,纷纷效仿,反倒促进了这种御制元宝的流通。只不过,一国的御制到了另外一国,终究是要经过熔炼,至少是要消去底部的标示,才能重新流通的。不然的话,若是满大街流通的都是别国的元宝,自己国家的百姓们会如何想?
这是这种元宝在上层社会的情况,至于老百姓们,仍旧是比较青睐那些没有标示的官制银钱的。一来,他们是受不住那种差额损失;二来,是他们没有那个胆子随意使用。
这个捕头自然也不敢收受这样的御制元宝,假如是“西楚御制”,他根本不会考虑,可惜是“东平御制”,若是放在自己的手上,被别人看见,那些个一直眼红他的同僚们,怕不给他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不过,这样一个青衣公子如何能拿出这样一个元宝来?捕头眯起眼睛,不由对青衣公子的身份有了几许揣测。
——这人莫不会和东平皇室有什么关系罢?
若是放在平时,捕头必定毫不犹豫地将这位青衣公子绑了,只是眼下情况特殊,虽然羽郡主尚未找到,但是势在必行的结姻早就让整个中原都闻风而动,假若这人说自己是受邀前来参加婚礼的,那么,无论他属于哪个国家,都只会是西楚帝座上的贵客,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可没有胆量得罪这种人。
想了想,捕头的脸上难得的堆出一丝笑容:“既然这位姑娘说的有理,又有这位公子说情,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不过……”他狠狠地盯了羽天绫一眼,“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随意在街头摆摊设点了啊!”
说完,捕头深深地望了留在场中的几人一眼,带领着手下离去。
羽天绫轻舒出胸口的一股恶气,目光转到了壮汉身上:“这位壮士,小女子看你腰间所配长刀,不像是中原所有,不知你打哪儿来?为何要和小女子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