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羽天绫仍旧和这匹从羽王府家将手中抢来的黑马同行了好一阵子。原因无他,返身向西的时候,羽天绫不再敢横行穿越殷州地界,而是沿着殷州和南越接壤的地方,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更是比原定计划迟了一天。羽天绫牵着马,站在一处狭窄的山谷口,不知是该立即穿过去,还是留在原地等待几天。
从殷州入楚,有两条路,一条是水路,沿着横贯中原的大江溯流而上;一条是陆路,而眼前的峡谷,便是唯一的一条必经之路。
西楚帝会派出迎亲的队伍。但是,尽管是西楚帝主动向羽王府提了亲,他对于这桩联姻的热情却远远及不上羽王妃迫切地想要嫁女儿的心情。因此,迎亲的队伍,并不会靠这处峡谷太近。
所以,羽天绫无法断定,从殷州府出来的送亲队伍,此刻是否已经通过了这条峡谷,进入了西楚国境内。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的羽王妃心里,该是如何的矛盾。
她既想尽快将羽天绫送给西楚帝,又担心太快被西楚帝发现,新嫁娘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西贝货。她不想送亲的队伍在殷州境内花费过多的时间,又生怕时间过短,没有合适的时机达成自己的目标。
她希望各方势力能在送亲队伍越过边界之后,来对“羽天绫“下手,又不希望殷州的实力受到损伤。因此,时机的把握显得尤为重要,羽王妃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时间,既能给各方势力下手的机会,殷州的送亲队伍又来得及退入殷州,以及,西楚帝派来迎亲的队伍,又能在第一时间目睹事情的发生。
这样,她安排在送亲队伍中的钉子就来得及反应,完成她对于殷州最有利的安排,让“羽天绫“死在西楚帝的脚下。
羽天绫知道姽婳应该早已顶替她从羽王府出来了,只是没有一路随行,她无法把握住羽王妃心目中那个最重要的时机。
想了想,她松开了手中握住的黑马的缰绳,沿着峡谷,向另一端走去。——假如送亲的队伍已过,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才是。
这个天下,有四国一州、有四个皇帝一个王,似乎是等于有四位真龙天子。
殷州羽王一直不愿称皇,曾经让羽天绫心中生出几分敬佩,只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回事。
殷州和中原四国的边防界限素来并不十分严格,也许一直防的只是兵将,对于行商、到其他地方探亲的百姓,等若毫不设防。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可能是殷州较小,就算防也不见得真的能防住。
如今看来,却也并非这么简单。
羽天绫看着峡谷中一道道凌乱的车辙,实在分不清究竟哪道属于羽王府驶出的送亲队伍。然而,她不愿意轻易放弃,仍旧在这道此刻显得颇为冷清的峡谷中来来回回地寻觅着。
峡谷中的风很大,仿佛是要将周围群山中的气流全部挤压在这条狭窄的通路中。仲春的风仍旧透着一些寒意,常年不断的风不仅将峡谷两侧的峭壁切割得十分光滑,更吹得羽天绫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忽然,羽天绫的双目一凝,在只长着几株小草的光滑峭壁上,发现了一道突兀的新痕,仿佛是由什么兵器刻下。
羽天绫仰头分辨着这道刻痕,渐渐琢磨出其应该是由什么人用一把类似剑之类的兵器狠狠地用力在山壁上斫下,从而留下来的。而通过这块山壁受力的方向……羽天绫的视线往更高的山壁上瞧去。
果然,在她的视线往上又挪了约莫一丈的位置,又看到了一个形状大小差不多的斫痕,只是这道痕迹,似乎比距离她最近的这一道,要深上一些。而在那道痕迹周围,似乎洒落着一些深褐色的液体,应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羽天绫收回目光,轻轻地噬咬着自己的下唇。
显而易见,有什么人在送亲的队伍刚刚进入峡谷的时候,就采取了攻击的动作,只是这里,距离西楚帝派出的迎亲队伍尚有好长一段距离,姽婳的生命安全应当暂时无碍。
出手的人沿着这面山壁逃走了,那么,羽王府的送亲队伍也应该已经进入了西楚的境内。
羽天绫知道此时自己应该顺着这条路追下去,在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汇合之前、在姽婳的小命没有受到真正的威胁之前,将自己打小贴身的婢女救出来。然而,看着眼前山壁上的血渍,羽天绫的心里忽然生出浓烈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就下手了?
会选择在这里下手的人,一定不是为了将她抢回去,而是为了将她杀死在此地!
羽天绫深深地蹙起眉头。——生有重瞳的人,命中注定会成为一代霸主,或者成为左右大局的冥冥之手。然而,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就算她有这份野心的话,终究也是要通过男性的力量,才能对天下大势产生影响。
所以,这天下觊觎她的人很多,这么简单直接想她死的人,应该没有几个。
羽天绫在峡谷中逗留的这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遇见从峡谷两端的地域里过来的百姓,似乎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传了开去,这个猜想令羽天绫下了最后的决心。
她整了整随身携带的包裹,将之牢牢地缚在自己的背上,然后,活动了一下腿脚,就往身侧的山壁……爬去。
——她想知道出手的神秘人物是谁,她又没有那么高强的身手,便只有采取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循着神秘人物留下的痕迹追去。
好在山壁并不高,就算峡谷中有常年不断的风,山壁上也生有植物,不至于光滑至完全无法攀爬。
何况,若论身手,羽天绫好歹也是有那么一点的。
若问为何羽天绫能想到的,送亲的羽王府属下为何没有能够想到、从而对那位神秘人物展开追击?原因就得归结于双方目标的一致了。
同样是希望车中的“羽天绫“死,得了羽王妃密令的殷州属下,为何要和自己的同行过不去?
也是巧合,当羽天绫好不容易爬到山壁的顶端,直起身来,终于有一行商队从峡谷经过,自不会注意到山壁顶上树木掩映下满身狼狈的羽天绫。
羽天绫又看了一会儿自己沿途爬上来的山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才转身去寻找那位也许是消失在林间的神秘人物。
在刚才使最后一把力气的时候,羽天绫就看到极近的眼前,有最后一道剑斫的痕迹,而这道痕迹深入山壁顶的地面,将地下深处的泥土都翻了过来。
羽天绫猜想,那个神秘人物一定受了不轻的伤,不然以其单身刺杀的胆魄,逃跑起来不应当如此吃力。
当然,羽天绫不会看轻对方的本领,因为位于殷州这个弹丸之地的羽王府中,还是有那么一些好手的。羽王可以不在意军队入侵殷州,因为这样是打破平衡的举动,但是他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四国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轻易吞下殷州,不代表没有人不希望羽王死,让殷州好好地乱上一乱。所以,羽王身边的防御素来是很严密的,就犹如铁桶一般。而送亲是个很艰巨的任务,羽王妃理所当然地要派上几个好手,混迹在送亲的队伍之中。
山壁顶上亦有一些遗留的痕迹,只不过是人留下来的,而非什么兵器。
也许是因为山壁顶上从来没有什么人来过、也可能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间距离现在尚不够久,所以,痕迹并未完全消失。
循着这些蛛丝马迹,羽天绫走出了山壁顶上的林子。
眼前是一条小溪,而在溪畔,不出羽天绫所料,趴着一个人。这个人穿着灰色的粗布麻衣,一半身体在水里、一半身体在岸上。两只胳膊软绵绵地伸展在体侧,两手空空,身体周遭也没有什么东西。
没见到武器,羽天绫轻轻蹙了蹙眉头,就走上了前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开了数十道口子,透过这些口子,可以看到零落的布料下,翻卷着的红色皮肉。
——这是长刀造成的伤口。
羽天绫立刻联想到羽王麾下那几个刀法高超的护卫。
羽天绫看到的伤口皆是在此人的后背上,她不知道这个人的胸前是否也有刀伤。
脚畔的溪流不停地流淌着,在经过地上伤者的身躯之后,清澈的溪水中,带上了丝丝点点极浅极浅的粉色。
羽天绫不觉又皱起了眉头。
难道地上的这人,不知道就算他没有因为伤重而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么?
如此近距离的察看,她早已发现,这个袭击羽王府送亲队伍的神秘人物是个男子。
没有在这个气息奄奄的男子身上感觉到任何威胁,羽天绫干脆蹲下身去,尝试着将这个男子翻过身来。
这个男子的身形颇长,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虚弱昏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令羽天绫感觉他并非如同习武之人那么健壮。
尽管如此,要将这个人的一半身子从溪水里拖出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况,羽天绫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前面有没有受伤。
想了想,她靠近溪边,揪住了这个人肩头的衣裳,想凭借撕扯之力,将此人的上半身从水里拽出来。
然而,一声清脆的裂帛之音打破了羽天绫的幻想。男子身上脆弱不堪的粗布麻衣就此全部崩坏了,男子的上身光溜溜地重新落回溪水里。
羽天绫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脱下自己的鞋,下到溪水里,尝试着从正面将这名男子抬到岸上。
她先是在溪水中蹲下了身子,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抓住男子的双肩,尽量轻柔着动作,撑起男子的上半身。
这个动作并不容易,因为人体的各处关节,是利于人往前俯身的,没有谁能够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向后弯曲自己的脊背。
羽天绫没有想这么多,只是一点一点地抬起面前男子的上半身,然后,在适当的时候,用自己的手臂飞速地穿过男子的腋下,将人顶了起来。
男子的脸毫无疑问地挨在了羽天绫的脸侧。
就这样,保持着男子的上半身离地,羽天绫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身体完全挪到了岸上。
做完这些,就在她想要将男子翻过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忽然一动,望向了费了自己半天事的男子的侧脸。
说起来,这个人是来刺杀她的,她现在却在救他,按照她的人生准则来说,假如这个人长得不够帅,她可是会立刻抬腿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