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才回到住处,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能够稍微松弛一下,许伯迎了出来。
“做点吃的,送到我卧房。”侍女端来热茶,段倾就着托盘喝了口又放下。
见侍女出去,这才转身对许伯笑道:“今晚上就跟着那老太太吃了点斋饭,小公主也没说话,闷得死人了。”
许伯看他口里说着轻松,但还是不免担心,这个孩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受了多少委屈也不肯回来说的。
说话间段倾已经走进了花厅,他想着不好,赶紧追上。
“对了,许伯,派出去盯梢的人回来没有,若回来了就让他来我房间……”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许伯上来扯他的衣袖,一回头,便看见花厅中,晋王江昱坐得好整以暇,一旁的秦明静立侍卫。
愣了一瞬,他呵的一笑:“原来是殿下来啦,稀客稀客呀。”说着便走了过去,一撩衣摆,与江昱对坐相视。
“段大人要去西疆了,怎么也该来送送的。”江昱喝了口茶,抿抿唇道。
“殿下好手段啊,蔽舍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您都能来去自如。”段倾眼睛微眯,笑得挑衅。
昨晚以来,段倾在洛都的住所就被团团围住,皇帝生怕他有什么异动,就连今日去拜访太后,他也是被“押”着的。
“好说,办法总是人想的。”江昱不以为意地笑,“方才不小心听到段大人的话,还请见谅。不过小王今次来也是想为这件事道歉的。”
“什么事?”段倾收起笑意,预感不好,难道江昱是指刚才自己说的盯梢的人?
“今日府上侍卫偶然发现有人跟踪悦洛,情急之下出手过重,那人立时毙命,后来翻检时才知道是府上的人,所以……”江昱拖着长音顿了顿,又道,“尸体现在收在王府,段大人可要小王差人送回来的……”
“不用了。”段倾打断,又笑笑道:“下臣这点小小心思哪里瞒得过王爷的,罢了罢了。”随即做出一副讨饶的模样,摇头苦笑。
“虎父无犬子,段大人是让小王见识了。何必过谦呢,你一向是思虑长远的,不然也不会千嘉节过后,还一直派人盯着悦洛不放了。”江昱说到最后,已有冷然之气。
奉回的事,他是事后明白过来,段倾是故意利用悦洛与他表面交恶,这也的确有利于撇清他们二人的关系,所以便顺便利用了一下,然后是千嘉节,段倾的意图不外乎是加深在皇帝心中的纨绔印象,二则试探他对悦洛到底有几分上心。这些也都罢了,但此人图谋长远,到现在还死死咬住悦洛不放,那么,他就不得不有点行动,迫段倾收手了。
段倾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但也高兴,至少证实了林悦洛的确对江昱很重要,他派人盯梢,也就是想查个明白,到底她是怎么个来头……可惜功败垂成,还是没能躲过江昱的眼睛。
之前在千嘉节上的挑衅其实也是想试探江昱,看他是怎样的反应,没想到被半路杀出的窦远明给化解了。
“小事小事,王爷想必也不会记挂在心吧。”他回答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轻松。
江昱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就听段倾继续说:“对了,恰好宗别远这次被调回了京中,下臣回去西疆倒是更好调配军队了。王爷有所不知,宗将军虽是我父亲旧部,但心思并非向我,有他在,很多事都不太好办,如今他一走,行事就方便了许多,与殿下的承诺就绝对可以实现了。”
宗别远一走,江昱再无力干预西疆,十万大军尽入段倾囊中,他当然就能实现盟约。
江昱冷笑,段倾明明知道宗别远是自己的人,绞尽脑汁把他弄走后,又来自己面前邀功,无非是想提醒自己,现在的西疆是他段倾在主事,自己要是想用那十万大军,还须与他商量。
“那还得靠段大人回去之后的运筹了……眼下西疆战事吃紧,恐怕也不是容易平靖的。”
边关战事一样是段倾回去后的难题,若是战败,不但兵力损耗,且给了皇帝喘息之机,不仅可调动四方兵马威慑,还有了战败的正当理由剥夺段倾兵权。
江昱这话既是反驳,也是真的提醒。他多年前在西疆随段将军作战,见识了那个一心护国绝无反心的名将,而对段倾的秉性,也摸清了几分,反心的确是没有的,只是除了继承父亲的豪气和忠心外,却又多了几分不易对付的奸狡。
“殿下放心,先父一直叮嘱,天朝的兵士不是段家军,是用来御敌保卫国土的,绝不内斗。段倾为了西疆战事,必定亲身披甲上阵,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话说到这里段倾也认真起来,世人皆不信他的忠心,皇帝的猜忌从父亲在时就开始了,怀璧其罪,十万大军握于一人之手,的确不能放心。
而他能做的,只不过是执行父亲的遗愿,保住西疆安稳,为天朝扼守一方屏障。只不过他还想顺便保住自己一条命,所以才有了那么多装聋作哑,装疯卖傻的行为,所以才甘愿与晋王合作。
父亲恐怕是不屑也不会参与皇家的内斗,他如今的做法,父亲若泉下有知,怕是不会心安的。但他终究是走上了这条路。
“如此甚好。”江昱整整衣袍站起身来,回头一笑,“今晚过后,恐怕就没有机会让你我对坐闲谈了,大人在西疆好自为之,本王在京中自会为你谋划,终究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在洛都重见,那时,也许我要称一声段将军了?”
段倾正要送他出门,此时一怔,挑挑眉:“不知那时小臣又该称殿下什么了……来日方长,殿下尽可期待。”
二人对视片刻,俱是一笑,各自的心思对方都是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