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guang明媚,杂花生树,草长莺飞。
御花园里随着和煦的春风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子瑜不由慢下步子,抬头看见明蓝的天空下几只风筝,被看不见的线儿牵着飘飘荡荡。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笑笑,收回目光继续走,绕着青砖围墙拐过几个弯,进到御花园里。
一眼看到玄澈和一群王族子弟在比箭,绿茵茵的草地越显得人物风liu,衣衫锦绣。玄澈练得热了,去了外衫,一身白色束袖短装,脚蹬麂皮靴,身量高大俊俏,眉眼也越发清朗。
玄澈挽弓引箭,正中红心,笑着吹了声口哨,一帮公子嘻嘻哈哈逢迎,意气风发间一瞥眼,却见子瑜微笑走近来,身着天青色朝服,显是刚觐见天颜。
玄澈大笑道:“子瑜!”丢了箭迎上去,一把抱住道:“难怪都说你能看透人心——才刚正和小方说,子瑜不在,比箭终究没趣——这就赶巧儿来了。”
方小侯爷那一帮少年也迎上来,捶胸揽肩的亲热一番。玄澈正在兴头上,招手叫人拿来两把震天弓,撂给子瑜一把,道:“一年没见,我可是一天都没落下,不信比不过你。”
方小侯在一边道:“都比了一上午了,还要来?——仔细练得太猛,伤了气。”
玄澈拍拍他肩膀道:“只和子瑜比过,今天再不练了。”
子瑜接弓在手,比量身上的朝服道:“衣服不方便,少练两下吧。”引弓瞄准,渊渟岳峙,一箭射出,满堂喝彩。
比了两回合,堪堪平手。子瑜搭箭上弦,正要引弓,忽然有一个清冽稚气的声音道:“子瑜,去把风筝拿下来。”
子瑜一瞥眼,不由笑了,却是一个黄衫小孩,手里拿着风筝的线轱辘,身边两个宫女在手忙脚乱的收线。
那小孩放着风筝正在玩兴上,不防风筝被风刮得线缠住了树枝,再也拽不动,着急之下回头找人,看到身边一人穿着朝服正在射箭,模糊记得刚才听见皇兄大笑着叫他“子瑜”,于是想也不想,也叫他名字,要他去把树上的风筝拿下来。
玄澈“咦?”了一声,撂下弓走过去抱起他,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道:“这可不是该打么,——‘子瑜’是你叫的?快乖乖的叫哥哥罢。”
那小孩嘟着脸揉揉脑门,转过头去看子瑜,一双碧清的眼睛,点漆似,清清楚楚印出子瑜在里面,开着白花的绿树在里面,天空飘动的风在里面……,整个世界一瞬间飞进那眼睛里流转着细碎的金箔。
子瑜心里一下空空的,只觉难过,笑吟吟看着他道:“那我也猜猜你的名字啊——是叫‘墨去’么?”却是玄湛给猫儿取的名。
玄湛刚学写字,有一只小黑猫儿爱跳上桌子,看玄湛用笔蘸墨,也伸爪子在砚台里搅和。老师看不下去,用手赶了几次,嘴里道:“墨!——去!去!”到底赶不走,也随它了。
以后一人一猫一起写字成为皇宫新景。皇上听闻,赞道:“墨趣这名字很好,他一个小孩儿,倒能想出这样的名字,可不是随朕么——”也悄悄来参观了几次人猫同学,笑对老师说:“皇儿年幼娇憨,不可太过严苛,只随着他性子就好。”
老师吓出一头汗,唯唯诺诺,方知连皇家的猫儿也是呵斥不得的。
玄澈听子瑜又提起这葫芦案,哈哈笑起来,对玄湛道:“我说给猫儿起这样的名字是要笑的——赶明儿都知道你的猫儿比你还会写字呢!”
正说着,已经有宫人爬上树取下了风筝,玄湛在玄澈怀里扭着要下地继续玩,玄澈放他下来,对宫女道:“玩了有好一会子了,仔细出汗着凉。”那两个宫女连称“遵命。”
玄澈拍拍玄湛的脑袋,蹲下身对他道:“今儿可是玩疯了,看一头的汗,别凉着才好——到时候嫌药苦,可又要掰着嘴强灌了。”
玄湛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风筝,无心无思只要接着去玩,随口道:“你不也是一直在玩?”咕咚咕咚跑走了。
子瑜笑道:“说的好——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玄澈一笑,叫收了弓箭,对子瑜道:“花园里比箭只是无趣,一个月后猎场赶围,咱们可要实打实的比一场。”
两人正说着,看见一队宫人端着食盒进到御花园里,原来今天子瑜参见天颜,皇上看春guang大好,一时兴起,命在御花园摆下家宴,请赵王一家来赏春。
方小侯他们和玄澈子瑜道过别,离了御花园。
不多久,皇上皇后到来,皇上命拿锦褥子垫在椅子上,要玄湛坐在自己身边,子瑜坐在对面,看见玄湛已经换过汗湿的衣服,小脸微微晕出淡红。
赵王妃一乘软轿进到宫里,皇上命免去虚礼,皇后早携手拉起来,两人坐一起絮絮话起家常,说起远嫁匈奴的郡主,王妃不免强忍住满腹辛酸。
赵王赶来,行过礼,兴冲冲的对皇上道:“臣弟此次监察江西蝗灾,托皇上洪福,却得了一件再也想不到的异宝。”
回身命跟随之人献上来,那人双手捧着,躬身献上,是一副卷轴。
皇上眼睛一亮,道:“朕知你千辛万苦搜寻来的,必不是俗物。”
赵王和那人缓缓展开卷轴,但见画上峰峦高耸,气势雄伟,山间云烟萦绕,隐现古刹,山下近处布置荒村野店,酒旗迎风,行旅往来停息,点缀以驴骡鸡犬,一派朴野的山中情趣。
皇上一看之下,不由站起身走到画前,细细端详起来,但见此画意境兼高远与平远两法,树木有枝无干,用笔简劲老辣,有粗细之分,落墨则渍染生动,饶于墨韵。皴写山石,有如“刮铁”般的坚实的质感,都显示出顾派山水画的风貌。
皇上如痴如醉,喃喃道:“《荆山行旅图》!不想今日竟能得见真迹!”
玄澈探身在子瑜耳边轻轻道:“天灾之年,必是灾民拿出祖传之物,换粮活命,——却为这些玩物,做这乘人之危,顺手牵羊之事。”
子瑜淡淡一笑,道:“让皇上喜欢,是臣子的本分。”玄澈恨的拿肘撞他。
皇上赞叹欣赏良久,着实夸奖赵王,因问子瑜在外学习可曾结束——原来赵王年轻时游山玩水,于远地山中遇一隐士,有经天纬地之才,赵王惊为天人,却见他不愿出世为官,于是许下让自己的儿子跟他学习。
子瑜三岁离家,十余年不曾回过家,这两年也只是年节回来,稍住即走。皇上每次总喟叹,道皇家子弟,何苦让孩子如此辛苦?今天见到子瑜,喜他从容淡泊,俊逸出尘,便不舍让他再远学。
于是对赵王道:“你我二人子嗣稀少,朕想让子瑜进宫,和皇子们一起读书,生活,方见骨肉亲近。——子瑜就住进永宁宫吧。”
赵王和子瑜叩头谢恩,玄澈笑道:“子瑜,那以后咱们天天骑射,比个痛快!”
子瑜一笑道:“随时奉陪。”却不由去看玄湛,见他绷着小脸看着皇上夹到自己碗里的花糕,眼睫垂下——子瑜想起自己被丢在山谷里,连着五天没有找到路,最后一夜觉得自己快死了,躺在草丛里喘气,看到月亮大的不可思议,明晃晃的仿佛就在身边,有一只紫蓝色的蝴蝶一直陪着自己,飞上飞下不离开。子瑜竭尽全力伸出手,那蝴蝶轻轻停在他手背上,月光下的翅膀就象玄湛的睫毛。
子瑜想了想,明白过来:“原来他不喜欢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