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骆岩走过来帮我往后备箱里装行李。他低声说:“若离,好久不见。”
“是的,四十八天了。”我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眼里是深深的感动。他的目光从我的脸颊滑落,落在我颈间的坠子上。“你收到了?”他问。
我点头:“是的,谢谢。我很喜欢。”
我们不再说什么。我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怕自己的眼光会泄露太多的秘密。也不再需要更多的话了。他远在天边之时寄来的牵挂,我时时刻刻戴在身边的珍惜,所有的一切,不需要语言,静如止水,渺如烟云。
第十五章
经过漫长潮湿的冬季,春天终于来了。
某一天阿漫兴高采烈地从俱乐部回来,大声宣布:“若离,我们周末去东极岛露营!”
我皱起眉:“什么东极岛?在哪里?为什么?”
阿漫白了我一眼:“怎么这么多问题!东极岛在浙江舟山,很漂亮的海岛,据说夜景美极了。我们自驾去,从上海一直开到舟山,再从那里坐轮渡过去!”
我笑:“烂熟于胸啊,你已经成半个领队了,可以和亦然有一拼了!”
阿漫得意地甩了甩头。
“有谁去,怎么个自驾法?”我不忍扫她的兴,随口问。
“还是我们去丽江的那八个人。我们商量过了,谁也不愿意坐银翘的破车,所以是骆岩和崔斯坦各开一辆,分载其他六个人。”
“骆岩……病好了?”我低声问。
“恩。我今天见到弯弯,说他已经没事了。这次露营,本来就是他们提议的,算是庆祝他康复。”
“我能不能不去?”我无力地说。我只要听到他的消息就可以,我真的没有勇气再见他,尤其是再见到他和弯弯在一起。其实,他又何尝想见我?我想到他在“信徒”里留下的那首诗:“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真的吗,要想放下,是不是真的如此简单?就好像闭上眼睛,是不是就看不到阳光的温暖?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对露营没兴趣。”我支吾道。
“那可不行。人少就不热闹了。再说,骆岩这次生这么场大病,毕竟也是为了你,总不能跟人家一声招呼都不打……”说到这里,阿漫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每次说到看骆岩,你都不感兴趣,你是不是……”
我的心提起来。
阿漫接着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人?”
我松了口气:“别瞎猜了,我去就好了!”
阿漫开心地跳起来:“那就说定了,明天下午没有课,陪我去买一顶新的遮阳帽!”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经跑掉了。
第二天,阿漫拉我陪她逛了一下午,累得我几乎虚脱。她自己终于也觉得不好意思,提出去喝下午茶。
“带你去个咖啡厅,”她兴奋地说,“特别有情调,我妈妈带我来过好几次,那里的芒果布丁做得一级棒!”
咖啡厅在上海美术馆的顶楼,果然低调而华丽。透明的玻璃天顶,初春的阳光被屋顶遮挡了一下,以更加温软的姿势流淌进来。抬头可以看见美术馆的钟楼,灰旧的调子,忧伤得恰到好处。
我啜了一口焦糖玛奇朵,叹道:“我们来错了地方。这里适合情人。”
阿漫含着提拉米苏的小银匙,志得意满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王子带到这里!”
我摇摇头。阿漫一往直前的爱有时候真让我羡慕,仿佛刚拔开塞子的红酒瓶,“啵”地喷出来,每个人都被浇得一身喜气,连带自己也会醺然欲醉。像她这样爱一场也好,只有期待,没有退路。
我对面角落的座位上,有对男女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都是中年,男人体贴地揽着女人的腰,女人仰头看他,一脸幸福的笑意。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我愣住了。这个女子很眼熟,精致的五官,优雅的气质,前几天我才刚见过……我心里一紧,是阿漫的妈妈!我没有见过阿漫的爸爸,但他们的神态如此缠mian,我肯定,这个男人不是阿漫的爸爸!
阿漫背对着他们,本来没有看到。她注意到我的神情,也转过头去。
我尽力想去遮挡她的视线,但已经迟了,阿漫的目光还是追上了他们的背影。
她的脸色慢慢变白了,站起身来,就想追出去。
我紧紧地拉住她的胳膊。
“放开我!”阿漫奋力挣扎,“我要去问她!”
“不要!冷静一点!”
“她怎么可以这样?”阿漫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愤怒和伤心,“她骗我!她骗爸爸!”
我低声但坚定地说,“你考试作弊的时候,班主任也从来没有揭穿你,对吗?不要在别人撒谎的时候揭穿,即使你能够得到真相,你依然不能改变事实!”
阿漫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看着两个人相拥离开。
我陪阿漫回到家。她靠在沙发角落,把头埋在两膝间,沉默不语。
“别这样阿漫,”我劝她,“或许事情并不想你想的那样糟糕。”
“还不够糟糕吗?”她抬起头,眼里燃烧着悲愤,“你知道我最崇拜的女人是谁?是我妈妈!她漂亮,有气质,有才华,有我能想象到的女人所有的优点!我总是希望,能够像小时候一样赖在她身边……可是她越来越忙。我对自己说,是的,妈妈的工作很重要,很辛苦,我要体谅她,我不能再像个小孩子……可是现在我终于知道,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在干什么!她用陪我的时间,去陪另一个人,另一个男人!”
我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劝她。
“若离,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说谎,我不屑说谎,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所以,我最恨被人欺骗。可是现在,欺骗我的人,是我的妈妈,我最信任的人!你说,我以后怎么面对她?不过好在,”阿漫脸上浮上一个嘲讽的笑,“我们本来也没有太多机会互相面对!”
我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
阿漫神态始终平静,睫毛上却像清晨的草地一样泛起露水:“我今年二十一岁,他们结婚二十二年。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只是不说话,不快乐。若离,你知道吗,我生活在一个空架子里,这个家是空架子,他们的婚姻,实际上是一片空白!我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还要把这空白这么辛苦地捧着,交到我手里?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打碎它,至少,我握到手里的碎片,是真实的!”
阿漫的长睫毛终于支持不住水的重量,两颗大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
我看着窗外,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窗外的夜色像人类的爱情一样看不出端倪。一个人怕寂寞,两个人怕背叛,相爱的人注定分离,不再爱的人彼此伤害。我们不是上帝,我们躲不开,猜不透,放不下,挽不回,我们可以做什么?想要不在乎,也不能够。
直到周末来临,阿漫始终没有振作起来,像穿着一件无形的黑斗篷,总是阴阴的。
早晨是崔斯坦来接我们。趁阿漫上楼拿背包的时候,我对崔斯坦说:“她最近心情不好,多哄哄她,陪陪她,好不好?”
崔斯坦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哄她,也可以陪她,但作为朋友,我能做的并不比你多。”
我一惊,抬眼看他。他也正盯着我,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两簇火焰,唇边是一抹坚决。在那一瞬间我发现,这个男孩子,虽然像我喜欢的那样心无城府,但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粗心大意、满不在乎。他看得到,也听得到,比我料想中更明确坚定。
不过崔斯坦果然信守了承诺,主动要阿漫坐他的车。于是亦然和银翘也挤了进去,一辆车马上塞满了。我总算明白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什么意思。
小粲会意地笑了,过来拉我说:“来吧,上骆岩的车,我们这里肯定比他们那边安静。”
我苦笑一下,跟着她走过去。
骆岩正靠在车门边抽烟,回头看到了我,不自禁地一震。我的心跳也加快了,好像他是一触即发的火yao。多日不见,他消瘦了很多,面颊都陷了下去,眉心是两道深深的纹路。
小粲和弯弯上了车,骆岩走过来帮我往后备箱里装行李。他低声说:“若离,好久不见。”
“是的,四十八天了。”我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眼里是深深的感动。他的目光从我的脸颊滑落,落在我颈间的坠子上。“你收到了?”他问。
我点头:“是的,谢谢。我很喜欢。”
我们不再说什么。我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怕自己的眼光会泄露太多的秘密。也不再需要更多的话了。他远在天边之时寄来的牵挂,我时时刻刻戴在身边的珍惜,所有的一切,不需要语言,静如止水,渺如烟云。
一路果然很安静。骆岩专注地开车。弯弯脸上始终挂着一个恬静的笑容。小粲说:“弯弯,你一定有什么秘密,快从实招来!”
弯弯笑道:“我会说,不过不是现在!”她转头款款地看着骆岩。
我注意到骆岩从后视镜里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们到达东极岛已经是下午。扎了营,又找个农家吃完饭,正好是月上中天。
我们在海边点起一堆篝火。柴木烧得噼啪作响,衬着海涛的声音,是最自然的背景音乐。
崔斯坦对阿漫说:“还记得你在丽江的时候带的咖啡壶吗?我现在真怀念,现在就想在海边,泡一壶咖啡!”
阿漫勉强笑了笑。她还是提不起精神。“我现在只想喝酒。”她说。
像应着崔斯坦的话音,弯弯从帐篷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只咖啡壶和几只杯子。“我本来想用酒精炉煮的,”她笑吟吟地说,“后来觉得在柴火上烧,可能更香一点!”
崔斯坦和银翘欢呼了一声,抢过去把壶支在篝火上。水很快烧好了,弯弯熟练地舀了几勺咖啡,冲上水,用纸过滤了,再一杯杯倒出来分给大家。香气氤氲,一直渗进心里。我远远看着,弯弯双手纤纤,浅笑盈盈,像极了工笔画里红袖添香的女子,那么娴雅,那么美好。我应该觉得欣慰,不是吗,我最爱的人身边,有这么一个好女孩子。
崔斯坦尝了一口,由衷地说:“弯弯,在我认识的人中,你是能在篝火上把咖啡煮得最好的一个!”
大家都笑了。
银翘也接到:“是啊,骆岩有福了,你会是最好的家庭主妇!”
弯弯含羞而笑。我的心像被针刺一样。
弯弯看了看骆岩,两人交换了一个注视,骆岩缓缓点了点头。弯弯站起身,抬高声音说:“这次约大家来露营,有两个目的:一是表示感谢,从丽江旅行到最近骆岩生病,大家都很牵挂,我们两个很感激;第二,是想向大家宣布,”弯弯脸上的羞涩和兴奋更浓了,“我和骆岩,下个月要结婚了!”
我杯子里的咖啡一下泼出来,淋淋漓漓洒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