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赶到的时候,崔斯坦、小粲和亦然都已经在了。起火的是顶楼的办公室,从我们站的地方看不到火光,估计火是从大楼背面烧起来的,黑烟滚滚,惊心动魄。消防车已经到了,场面混乱。
“怎么回事?”我问。
小粲拼命摇着头,一向镇定的她现在哭得像泪人一样:“我也不知道,是邻居打电话报的警,又通知了我们。”
我看到崔斯坦,正在一个劲拨手机。我们对视了一眼,都有点不安。但慌乱的场景,很快让我们忘记了个人的不安。
我想到了什么,心突然像坠入冰窖一样。我的牙齿开始打战。我哆哆嗦嗦地说:“阿漫……阿漫说到办公室去找你!”
崔斯坦震了一下,吼道:“打电话给她,打电话给她!”
我摸出电话,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去揿按键。亦然接过来,拨了号。很久,她脸色沉重地摇头:“没人接。”
“你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的?你没有碰到她吗?”我问,“如果她没有找到你,应该就不在办公室!”我心里生出希望。
崔斯坦继续拨电话,一边听一边焦急地说:“你走之后不久我就离开了。后来银翘打电话说他要到办公室来收拾东西,因为我告诉他们要散伙了……我不知道他在不在里面,我不知道……”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他对着听筒喊,“混蛋,接电话啊!”
消防员在我们身边穿梭,我抬头看着黑烟缭绕的大楼,头晕目眩。
不知道拨到第几百次,银翘的电话终于接通了,崔斯坦打开免提,我们都围了过去。崔斯坦几乎吼起来:“银翘,银翘,你在哪里!”
“我们被困在里面了,崔斯坦!”里面是银翘沙哑的声音,不时咳嗽。
“我们?你和……”我没有勇气问下去。
“我和阿漫!”
我一阵头晕,崔斯坦扶住了我。
“火从门外烧起来,现在还没有烧进房间。我用湿布把门缝堵起来,现在暂时安全,但是撑不了多久了,门把手已经很烫了!”
“消防员!消防员!”崔斯坦举着手机奔到消防指挥车前面,“屋里有人!屋里有两个人,你们快点去就他们!”
指挥官是一个中年人,他一脸沉重:“唉,你们这旧式大楼害死人,小区通道太窄,我们消防车根本开不到近处!周围几个消防水龙头竟然也坏了!我已经让总部调一辆水车过来,马上就到!”
“来不及了!火要烧过来了!”小粲哭着。
“我们只能从这里升云梯,但不一定够得到十二楼的失火地点,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这是什么话,你们就眼睁睁看它烧吗?”崔斯坦跳起来。
指挥官摇了摇头,不再理我们,跑开了。
崔斯坦恨恨地跺了脚,再拨通了银翘的电话。“银翘,”他的眼泪也落下来了,“你们坚持一下,消防员马上就上来了!”
银翘的声音很弱,但很镇定:“崔斯坦,你听我说,我找到了一截登山绳,我们从窗口槌下去,只要离开十二楼,就安全了!如果消防车在外面,请他们升云梯接应我们!”
他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崔斯坦再捧着手机奔过去,告诉了指挥官。指挥官也终于露出喜色:“你们受过专业的火灾逃生训练,太好了!”
曲臂云梯果然升到8楼的地方就再也上不去了。我们仰头望。银翘从窗口露出头来,我们激动地喊起来。他在窗口忙了一阵,很快垂下长长的绳索。阿漫也出现在窗边。银翘好像在她腰间绑了什么东西,大概是安全绳之类。那一刻我真想跪下感谢上天,办公室居然保存着这么多逃生设备。
阿漫开始沿着绳索慢慢爬,银翘在窗口拉着,向她喊着什么,大概是鼓励之类的话。我一眼不眨地望着,心都要跳出嗓子。真要庆幸阿漫之前参加了他们几次攀岩、溯溪之类的极限训练,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如果还是以前,别说她这娇娇怯怯的身子拉不住绳索,单是十几层高的楼就足够让她恐惧了。
我屏住了呼吸。亦然在身边也悄悄念着:“加油啊,加油啊,马上就到了!”阿漫的身子慢慢往下移动,一米,两米,离云梯越来越近,终于,在最接近的时候,操作台上的消防员伸臂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我的心顿时松了下来,腿一软,几乎瘫在地上。周围也爆发出一阵欢呼。
崔斯坦抬头向楼上喊着:“银翘,该你了,快点啊!”
银翘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往下看了一眼,似乎想到什么,不仅没有像阿漫一样爬出来,反而冲进了室内。
我们都呆住了。崔斯坦跳着脚叫:“他干什么?这笨蛋要干什么?他为什么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出来啊!”
他眼睛都红了,声音也直了。我抓住他的手。他这才镇定一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哑着嗓子说:“他要干什么,若离,你说他要干什么?”
我抬头看着窗口,说:“也许,他想回去抢救什么贵重的东西?”
“神经病!蠢货!笨蛋!黄鱼脑袋!”崔斯坦一叠声骂出来,“有什么比命更贵重啊!你出来啊,傻瓜,快点出来啊!”
银翘终于再次露出头来,他从窗口爬出来,背上多了一只黑色的包。
崔斯坦恨恨躲着脚,咬着牙骂:“蠢得像猪!快爬啊!”骂归骂,我感觉他拉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手心都渗出汗来。
银翘往下爬了几米,速度明显比刚才阿漫快得多。眼看他已经离开了十二楼,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他身上那个黑包松动了一下,似乎要滑落,银翘本能地伸出一只手去抓,绳子剧烈地荡了起来。然后,在我们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之前,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他奋力抓了几下,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双手脱离了绳索,在我们的惊呼中,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重重地摔落下来。
“啊!”我喊着,用手蒙住了眼睛。距离这么远,我依然能听到银翘摔在云梯操作台上的那一声闷响。
很快,我们已经聚在医院的抢救室前。
阿漫靠在我怀里,像过冬的麻雀一样不停地发着抖。她的身上斑斑点点,溅的都是银翘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刚才银翘摔在她面前的时候,对她来说一定是噩梦一样的记忆。我不停地摩擦着她的双手,却始终是冰冷。她整个人已经呆了,不说话,不哭泣,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她才像从梦中惊醒过来,一下子跳了起来,抓住医生的手,一连串问:“医生,他怎么样,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神色严峻。阿漫晃了晃,喃喃地说:“他死了,是不是,他是不是死了?”
医生摇摇头,说道:“命是保住了。但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有大量淤血,脊椎和四肢也有多处骨折,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要留在重症监护室继续观察。”
阿漫的身子滑了下去,我急忙扶住了她。“他没死!”她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打得一片模糊,却在笑,她伏在我肩头,又是泪又是笑,“他没死!我知道他不会死,他一定没事的!”
我拍了拍她,也是满面泪水。
我们几个心情沉重地守在病房外。谁都不愿意回去。阿漫站在窗口,一瞬不瞬地盯着病床上缠着层层纱布的银翘,好像用这样的方法给他传递活力一样。可银翘,始终都是那样毫无生气地躺着,丝毫不知道他爱得连生命都可以不顾的女孩子,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全身心地盼望他醒过来。
一个消防员走过来。当时是他和同伴把银翘送到医院的。他递给崔斯坦一个黑色的包,就是银翘从窗口爬出来时背的那一只。
“这是你朋友的,”他说,“他跌下来的时候怀里紧紧抱着这个包,这个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崔斯坦接过来打开,我们也好奇地看过去。里面,是银翘去户外必带的单反相机。
“这个傻瓜!”崔斯坦又开始磨牙,“相机能有多贵,需要这么不要命地去抢吗?笨蛋!”
我看了一眼,心里一动,说:“或许他抢的不是相机,是相机里记录的东西。”
大家看了看我。连阿漫也转过头来。
我看到旁边护士站里有台电脑,走过去请护士借我们用一下。我们插上连接线,看了一下,里面果然有上百幅照片。我们打开来,然后,就全都愣住了。
照片不是同一个日期的,可能是经过删减,一幅幅累积下来,所以每一幅都精美之极,大的、小的,横的、竖的,远的、近的,黑白的、彩色的……全都是一个人,一个女孩子,全都是阿漫!
阿漫瞪大了眼睛,从我手里接过鼠标,一张张看起来。这照片有的是一起玩的时候帮她拍的,有的明显是她不留意的时候偷拍的,但角度、光线、色彩,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堪称完美。有一张,是在丽江古镇,阿漫在一家卖风铃的小店前,铃铛折射着清晨的阳光,她的表情像精灵一样俏皮古怪;又有一张,是在虎跳峡边,阿漫半闭着眼睛,旁边是滔天的白浪,神情是难得的宁静端庄;又有一张,是情人节那天,她穿着一袭藕荷色晚装从楼梯上下来,高贵矜持,像十五世纪的皇室;再有一张,她提着衣服走在溪流里,身子摇摇欲坠,一幅可怜楚楚的样子;还有一张,她躺在开满浅紫小花的草地上,睡得像森林深处城堡之中的公主……
小粲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阿漫,哭着喊:“是你!都是你!是你把银翘害成这样的!如果他不是为了救你的这些破照片,怎么可能摔下来!我们不知道去攀过多少次岩,他永远都是第一的!都怪你,是你害了他!”
我们急忙拉住了她。
阿漫静静地看着小粲,没有表情地说:“是的,不只这次,上次也是因为替我挡灾,他才会被酒吧老板勒索,才会被你们认为没义气!我害了他,我还一直都看不起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傻,一次又一次被我害!”
阿漫用手捂住了嘴。她突然站起身,走向病房。我们也不由自主跟了过去。阿漫推开门,来到病床前,跪了下来。她轻轻抚mo着银翘缠得严严实实的手,哽咽着说:“你这个傻瓜,我这么对你,为什么你还把我拍得这么美……”
她的眼泪簌簌滚落下来,滴在银翘毫无反应的脸上。
(未完待续。纸质书即将出版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