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事事休,兴阑晚回舟,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人闲愁。
关心花溅泪,急语鸟惊心,李博闻听得船上惊呼,心知不好,回身已是不及,好在长剑在手,连着剑鞘向后扫去,剑鞘正切在罗靖脖子上,李博闻背上也是一阵剧痛,浑身冷汗才起,见罗靖颓然倒地作呕,又不好上去再补一剑,便咬牙说道:“再有下次,定斩尔头颅。”不再理会,上了船舫。
秦如玉和周蔷在窗中瞧得此处,心中一缓,见李博闻上船之时步履蹒摇,又是一玄,前后迎了出去,李博闻以剑拄地,不能置步,两女忙忙扶将他进阁,观他身后衣衫破损,血染的一片白衫湿浸,仍汩汩外涌,周薇吓的大哭,两女就慌了心神,莲儿心思精灵,寻来止血的伤药,两女抚琴的妙手何尝做过这等事情,想叫船工来弄,又怕粗手粗脚的碰疼了李博闻,便硬着头皮,抓了伤药纱布胡乱涂抹,待血止住,也弄的手颤心苏,红霞满面,李博闻早就因为血流的太多,昏睡了过去,不然享受这芊芊玉手肌肤上画,痒痒虫儿心思里爬,不知要美个什么样子。
两女想骂那罗靖,却憋闷半晌,从小学的琴棋书画歌舞女红,诗词歌赋张口就来,这骂人全没学来,周薇哭的累了,呼着倦,周蔷拉扯着妹妹睡觉去了,莲儿劝着秦如玉也去歇息,如玉终是不肯,怕爱郎夜里翻身,碰到伤口,就那么默默守着。正是:烛影娇艳伴郎边,心里忧愁泪未干,听郎呓语疑郎醒,却是空心欢。
朝阳烧红云,天现鱼肚白,秦如玉守了一夜,些微怠了,起身拨了帘儿出去透气,忽听得岸上噪噪杂杂来了好些个人,却是这吴越的官兵,扰的周蔷也出来相见。
为首官爷见二女出来,也不敢斥责,这般女子即便没有富贵身家,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莫说找哪个显贵说上些话儿,也能要他性命,因此那官爷只道是画船上的公子伤了人命,要来拿人回去过问,却也不上船来。
原来李博闻那一剑虽然带着剑鞘,却打在罗靖喉结之上,喉结硌破了喉管,回去不消多时,那罗靖就呕着血死了。
秦如玉忖道,那罗靖伤了李郎,死了倒也干脆,要说这女人偏心时候最是不讲道理。又想到莫说爱郎迄未醒转,纵是醒了,也断断不会让爱郎被人带去,便说道:“我这如玉舫做的是生意,那公子使了银子,自然是船上的客人,如今已是走了,众官爷找到我这如意舫来,莫不是见我好欺?”这话说的堂皇,可李博闻哪里使了银子了?倒是秦如玉给他做衣裳,还搭了银子去。
那官爷额上见汗,忙道不敢,但抓不到人回去,也是没法子交差,只得赖在船边不走。如玉也是侠义心肠,见不得这下人为难,又言道:“我不与你难堪,便随你一行。”那官爷喜的忙道谢姑奶奶,领了如玉去了。
到了日上三竿,李博闻才悠然醒转,觉着肚腹空荡,见莲儿在一旁,便问道:“可有吃的东西?”
莲儿见到李博闻醒来,先是一喜,遂又哭道:“好你个没良心的贼人,我家小姐守了你一夜哩,又因你被那官差抓去,你醒来怎生不问我家小姐呢?偏来要甚吃食。”
莲儿使着性儿来哭闹,倒真把李博闻惹的急了,忙欲起身,扯的背上伤口又流出血来也是顾不得了,问道:“秦姑娘怎么会被官差抓了去?”
莲儿哽哽咽咽的把经过说的明白,李博闻便要去寻,却见周蔷过来,瞧的这般情景,先劝着莲儿道:“秦姐姐的心思你还不晓得?怎么让公子为难。”又软语劝慰李博闻道:“你伤口未愈,再歇息几日,那罗靖没甚倚仗,只攀着钱惟浚行些狐假虎威之事,谅这吴越官员,也奈何不得秦姐姐的。”
李博闻这才趴了下来,腹中饥饿也忘到脑后,却见周蔷出去辄转片刻,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粥进来,道:“公子身上有伤,吃些粥吧。”李博闻接过胡乱吞咽,却觉这粥里除却莲子银耳的味道,还多着些兰花一般的香气,与周蔷身上的气息正一样,心中却是更加落寞。
想到后蜀孟昶,君王挂起投降牌儿,落个媳妇被人玩儿,花蕊情深供灵牌儿,却道给人生小孩儿。
再想南唐李煜,君王城头竖白旗,难保娇妻让人骑,空叹故国不堪提,谁带绿帽谁都急。
美人如碧玉,君无罪,怀壁其罪。自己辗转到这五代,如今却连秦如玉都照顾不得,纵使周家姐妹也伴在身边,难免被人瞡睮,想有一番作为,却暂无头绪,更觉意兴聊聊。
吃完了粥,又过个盏茶工夫,秦如玉已经回来,见李博闻醒来,心下欢喜,又见他心忧自己,更觉吃了蜜似的,只道此去询问了些经过,吴越本就是小国,素来称臣于列强得些喘息,秦如玉又是南唐名家,吴越的官员还没胆子来刁难。但这苏杭已不是久留之地,秦如玉既然回来,便吩咐准备启程回归金陵。
秦如玉与周蔷都是大才女子,平日里见面闺房心事说个没完,现如今李博闻有伤在身,两人却是“落子无意思,抚琴没心情。”秦如玉更是一天多半的时间陪在李博闻身边照顾,李博闻看的佳人身前身后的侍候,想到有朝一日佳人不保,心下郁郁。
秦如玉以为他比剑受伤,失了面皮,又出言宽慰道:“公子剑法犀利,只不过心地良善才被他所伤,要知道这纷乱世态,十国并立,就算犯了人命,却处处都是容身之地,所以以后若出手不必那么多顾忌。”
李博闻怔怔的看着秦如玉,虽然知道她不是柔弱女子,但从她嘴里听到鼓励自己杀人,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转念一想她经营画舫,若是没些狠辣手段,焉能在秦淮立足,于是笑言道:“我只气恼那身行装,你刚为我添来,便被他刺了窟窿。”
秦如玉见他终于笑了,才松了口气,说道:“你若喜欢那样式,我再遣人做来就是。”
“那怎么一样,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件衣裳。”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秦如玉心下羞喜,早没了刚才狠厉,嘴上偏说道:“又来胡说八道。”
复一日,已行到当涂县,李博闻伤口结疤,被允了出来,船头那两个女人加上周薇这半个女人,心情也是大好,正在船头抚琴唱歌,秦如玉看见李博闻一边听的滋润,狡黠一笑,便对周蔷说道:“我便是在这里救了李郎上船,你只见他剑法精湛,却不知他文采偏偏,更弹的一手好琵琶。”
周蔷听了,明白秦如玉的意思,当下娇笑道:“那就叫他弹唱一曲,添些兴致。”不由分说的将琵琶递了过来。李博闻心知秦如玉逗他出丑,也不觉忤,接过琵琶横在腿上,周蔷一愣,也合着秦如玉笑了起来。
李博闻探手去按和旋,却觉得背上伤口痛了,便又将琵琶送到秦如玉哪里,笑道:“我背上痛,你来弹,我来唱。”秦如玉会弹《ju花台》的曲子,大不了上次唱的第二段,这次唱第一段。
“我来。”周蔷笑着抢过琵琶,看了看四周,又是夕阳晚照时候,江面折影晚红,又笑着说道:“公子应着景儿,来一段《满江红》罢。”秦如玉也是含笑点头,她哪里知道心中才思敏捷的爱郎只会唱“ju花残,满地伤。”
李博闻有苦自知,古代的词牌都是和着曲儿唱的,比如《忆江南》、《风头钗》,这《满江红》自然也是,转念又窃喜,想起岳飞的《满江红》来,岳飞是南宋之人,倒是可以用的,可是如何唱却不知道。那边周蔷已经“犹抱琵琶半遮面。轻拢慢捻错杂弹。”的给出了音儿,情急之下,李博闻和着琴曲儿,朗声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笑看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好好的曲儿,竟然让他弄成了配乐词朗诵,不但不知羞,心下还偷着乐,那“三十功名尘与土”一句,他才18岁,当然是不敢照本宣科的,灵机一动就说出“笑看”两字,更多了分洒脱,琵琶声随着他的慷慨激昂一路走高,周蔷也被这热血澎湃的上半阙惹的心神漾漾,李博闻心里得意,正准备朗诵下半阙,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了,为何?满江红下半阙一开篇就是“靖康耻,犹未雪。”
靖康耻说的是北宋末年徽宗、钦宗两个皇帝当俘虏的事件,现在还是五代,哪里来的靖康耻,正尴尬难解,突然觉得腰间长剑跃跃,将长剑平放膝头,情不自禁的和曲击剑续道:“虽无妻,心冰冽,恨无子,宗难接,长剑飞弹处,寒芒如雪,胸中豪气难催灭,龙腾虎跃生平结,便粉身碎骨义何辞,生非窃。”
一词唱罢,两女已经耳鬓见红,哪有当着姑娘家的面叹无妻无子的,惹的秦如玉娇嗔道:“你又来胡说。”
周薇也是听懂了的,见两女不吱声,就说道:“薇儿都说了长大嫁给哥哥,哥哥怎么会没有妻子呢。”
周蔷却说道:“莫不是娥皇的曲儿没有如玉姐姐弹的好,公子怎么只念不唱?”语气中满是幽怨。
李博闻憋的脸红,还是说了实话:“我不会唱这个。”
“休想敷衍过去,罚你做首诗来。”秦如玉说完就后悔了,若是他再做些妻啊子啊的,没的来羞煞人。
李博闻击打长剑,觉长剑跃跃,颔首笑着念道:“剑挺青萍义气豪,纷纷鬼胆落儿曹,休将七尺昂藏骨,空向长江唱寂寥。”两女听的美目流转,也勾起了诗性儿,一时间画舫上琵琶声声,舞姿偏偏,周蔷那一舞霓裳羽衣,即便服饰不相衬,也险些将李博闻魂儿勾了去。
有着长剑帮忙,李博闻也是拍拍长剑就除了文章,这才子还真是好当,有此乔才,何患无妻。
几人正吟诗作乐,却见着远处江面灯火齐明,竟是十余艘战船迎了过来。
正是:楼船十万江西头,剑戟横空雪浪游,横戈浪奏平夷曲,借著谁舒灭敌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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