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远山在清晨的雾里显得有些飘渺和不真实,我趴在窗户上,刚好可以看到升旗广场上藏在教学楼脚下的小小花圃。虽然已是夏末,热烈的气氛丝毫未减,绿色的草映照红色的花,雪白的石砌桌椅随意地点缀在草地上,隐隐看去,还有几只调皮的麻雀。
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大?就算我挣脱历史大河流向的束缚回到从前,就算我苦心经营想改变什么,历史的大流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去……我仍旧坐在季澄西的后排,李梦玲也仍旧是我的同桌。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对于这样的安排,冥冥中更多了一种朦胧的恐惧。
“在想什么?”季澄西回过头来,他的笔突然写不出字,正想向张泉熙借一支。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大家都在早读,只有她一言不发,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厄?什么?”我顿时回过神来,也许是自己多虑了。自己想改变能改变的毕竟只是一部分,怎么可能要求历史完全的重来一次呢?
“我的笔写不出字了,你有多余的笔吗?”季澄西扬了扬手中淡紫色的中性笔,样子有几分调皮。
“哦,给你。”几乎下意识地,我把手中的笔递给季澄西。我已经很习惯用这种带有淡淡油墨香的紫色荧光的中性笔。
季澄西小心地接过来,细心如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们的笔,竟然是一摸一样的。季澄西微笑了笑,这样的笔太普遍了,学校文具店里2元一支,到处都有人用的。
可是那上面淡淡的柠檬香味,却是只属于张泉熙的味道。
早读过后便是早操,全校几千人聚集在田径场和升旗广场上,列好亘古不变的队伍。我拖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坐在空荡荡教室里,想着季澄西做操时候因为认真微微紧绷的面部,不自觉地哼起了黄梅小调。
“嘿……”一身黑色运动服的陈天扬,明明是打招呼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居然像在吼人!
我一个激灵转过头,正好看到大个子陈天扬从后门进来。
“请问你找谁?”正沉浸在对季澄西意淫中的我突然被打搅很是不爽。虽然听着没什么异常,却和平时温文尔雅的口气大相径庭。
“我找你们班最强悍的女生。”说着,居然一屁股坐到我对面,正好是季澄西的位置!
说起来,我这罗丹见到都自叹不如的石膏腿还是拜他所赐吧?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趁弟兄们不在跑到我的地方撒泼来了!无数个方案在我脑海中电光火石纠战,暴力解决?一看我就不是他对手!
不如先拖延一下时间,等弟兄们散操归来!于是……
张泉熙抬起脸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两粒小小的梨涡绽放在她的嘴角,像盛满了鲜花酒酿,明艳得醉人,晨曦在她的身后碎成大片大片的金黄色……
本来是来为上次球赛道歉的陈天扬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悸动,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当初那个目光锐利,身手矫健的女生吗?
“我就是!”女孩微笑的脸庞像3点钟的太阳,暖暖的,一点都不刺眼。
很多年后,当陈天扬再次回顾当时的情景,还是能够感受到当时的温度。他们第一次的对话,居然简单到有些荒唐。可是,也许只有陈天扬自己才知道,心里面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渐渐撒下种子,生根发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上来吧。”
我拄着小拐杖,略显慌乱地站在季澄西的车前。
下午五点的钟声刚刚敲过,写字楼里的白领匆匆挤进狭小的电梯,像部仓促的无声无色的电影片段。身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清洁工拎出巨大的红色水桶,开始打扫这一整天的污浊。街边小贩摩拳擦掌迎接又一次的客流高峰,还有对面的乘客焦急地等待着某班晚点的公车。
在这样匆匆的时光洪流中,骑着自行车的季澄西单脚撑地,留给我一张永远无法忘记和释怀黑白照片。
咔嚓一声,谁的眼睛里永远留下了谁的姿态?
嫩黄的身影静静地凝望远去的自行车,直到街角,消失不见。那洁白的裙裾在她眼里,刀刃一般地刺眼!
军事训练结束后,我就以为自己逃离了狐狸的算计。从开学到现在,已经上了一个多月的课,何协再也没来找过我麻烦,而吃了大哑巴亏的我自然也乐得自在,除了每天和季澄西同学培养感情以外,就是整理自己以前的小说。虽然穿回来了,也不能荒废了那谋饭的手艺不是?
这不,我在笔记本上这写写,那画画,一整天皱着眉头,颇有些在演算难题的架势。混在一众努力上进的同学当中,倒也是有模有样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现在的我,掌握着多少同窗千金难求的试卷啦!何况,那些知识对于冰雪聪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哈哈
“你终于把石膏拆了!”李梦玲看着我瘦回来的小腿,松了一大口气。
“虽然拆了,可还是得休养一久。”我紧张兮兮地赶紧补上,生怕前座的季澄西会丢下自己这个大包袱。
“对了!”李梦玲忽然大叫一声,几乎让我以为她来自佛家,好深厚的狮子吼功!
“什么?”季澄西受惊回头,一副凑热闹的样子。本来是对着我说话的李梦玲,一下子把目标转向了季澄西。
“我收到一封信!”正当我和季澄西一众八卦者想要起哄的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说话还没什么逻辑的李小美女补充道:“泉熙的!”说着,献宝似的拿出一页皱巴巴的信纸。
说是信纸,不如说是草稿纸算了,我打开那张底子上还有半道没算完的习题的“信”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信上说什么?”李梦玲一众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被我长手一拍,阻止了前进。
“这只是一道化学难题,只演算到一半,估计是哪个同学不会做,用这种方式请教的吧!”说着一把把信糅进了书包。
300度,没了隐形眼镜就不能做人的张泉熙怎么知道,草稿纸上短短的一句话,早就全数落进了视力5.0的季澄西眼中。
“下午6点,博闻后见。”
落款,何协!
南方的天气永远那么无法捉摸,上午还响晴的天,下午便昏昏沉沉起来,乌云大片大片覆盖了校园的上空,连一只鸟都看不见。
季澄西包裹在黑色短袖T恤的瘦削肩膀,笔直地挺立着,微凉的风吹过,眼看雨就要落下来。
也许,这场雨之后,秋天,就开始真正地全方位地降临了吧。
紫色的熟悉的身影跃进他的视线,墨色的长发在风中招展,像匹上好的丝绸锦缎。张泉熙朝着住宿部的校园超市“博闻”走去。
她走得不快,她常说她的腿还很疼,她说伤筋动骨要一百天……他的脊背,突然变得僵硬……转身,离去,今天他的自行车后座,注定没有她。
而心怀鬼胎,惴惴不安的张泉熙来到博闻后门的时候,一只黑色的鸟刚好经过挂满天线的上空,发出一两声破碎的叫声。
眼前除了熙来攘往的住宿生外,再无其他。
天边扯起了黑幕,灯光次第亮起,张泉熙从花丛里站了起来,朝出口走去。
何协,并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