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个陈旧泛黑的大衣橱,且还断了一只脚,用两块破砖垫着,以免歪倒倾斜,露出的木制可以辨出为柳木。我依稀记得,L城有个谚语,具体出自何处却不记得,总体意思是用柳木做家具很晦气,所以只要有足够的木头,都不会使用柳木。稍次的还有一个至少用了十年的桌子,桌子表面被几种油漆不规例的涂刷成了大花猫,显然是脱落一次,又刷上了一次,再脱落一次,再刷上一次。散放在桌子周围的三个马扎子上面的麻绳被摩起了一层毛茸,它的低矮会让坐在上面人的胃挤压变形。四周墙壁脱落的斑驳一片,如同地球模型。地面坑坑洼洼的像是月球的表面。
换上了一件手织大红毛衣的保姆迎过来,一眼就认出了我,惊呼道:“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我将饼干点心放在桌子上,掏出我的证件,和颜润色的说:“我是L城的记者,想向您了解一点关于那个少女的事。”
她接过证件看了几眼,还给我,淡淡的说:“我无法辨出这证是真是假,就算你真是有良心的记者,我也不想回答您的任何问题。我虽然低等,但我有职业道德。”
她的话令我感觉到,她一定知道些事,甚至她的话可以决定事件的趋向,如此我更不会轻言放弃。我决定用细水长流的方法与她慢慢的耗,耗的时间越长,胜利的天平越偏向我。
我表面和蔼事实却是死皮赖脸的说:“来的匆忙,只带了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对方表情冷淡的说:“不用客气,你走的时候要将它带走。”
我呵呵一笑,装作没有看到对方的拒容,一屁股坐在了马扎子上面,显出很累的模样说:“坐下来休息一下,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真累。”
‘红颜祸水’栾丽娜晃晃的走进来,用脚勾过来一个马扎子,坐在我身旁。保姆见我俩准备‘持久战’,便不再理会我俩,走到床前去查看小女孩的状况。口里则告诫男童说:“这位是阿姨,是个心地善良的阿姨。不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是指西施和杨玉环,她俩只会在书上电视上出现,现实中是见不到的。”
男童马上发出一串铜铃般的声音,说:“妈妈不是说,漂亮的女人都是‘红颜祸水’吗?”
保姆一时语塞了,栾丽娜见状,抓住给自己沉冤昭雪的机会说:“‘红颜祸水’是指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而我只是现在都市中最平常的一个,不是一个档次,不能相提并论。”
男孩依旧忽闪着那双大眼睛,以他的阅历无法明白栾丽娜话语的含义,只明白了漂亮两个字眼,于是天真的说:“阿姨很漂亮?阿姨的眼睛和‘小燕子’的一般大。”
栾丽娜见男孩又给自己扣了一个帽子,虽然这个帽子会让大多的女人都为之高兴,但栾丽娜现在要的是还一个真实的自己,失望的晃了晃脑袋,回坐到马扎子上,低附在我的耳边说:“你看到了,我要靠边站了,剩下的全靠你了。”
我小声回道:“我早就有将大事小事一肩挑的准备了,首长您就放心好了,小高子保证完成任务。”
男孩出手不按章法捉摸不透,我最好不要理会这毛头小子。他不犯我,我不犯他,他要是犯了我,我也不犯他,就当他是空气,当他不存在。保姆虽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说服。我有信心让她对我另眼相看。我也必须让她对我另眼相看。
我左眼看着保姆的背影,右眼看着散落在地的七个空药瓶子感情丰富语调婉转的说:“您的青霉素似乎用的过量了,她病得有那么严重吗?”
保姆的身影一下子缩小了,发出一串淡淡的声音,说:“你懂医?”
我无声的咧嘴笑了一下,认真作答:“懂一点。”
保姆语调平淡的说:“她得的是急性肺炎,不及时的医治可能会死掉,加大药量也是无奈之举。”
我惊愕的说:“那为什么不去医院?”
话语从我嘴里冒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就开始后悔加谴责自己了。医院花的钱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不在她的经济范围内。她就是有这份钱,没去医院也一定有她的苦衷。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是一个善良的女性,更是位慈祥的母亲。
我从电视报纸网络友人的口中不止一次得知过关于国内诸多贫苦生活的事,每每我都为之扼腕叹息,也有过多次不顾一切舍己救助他们的意愿。但现在事情摆在了眼下,我的心突然安静了,安静的令我思索我是否还是我。事后许久,我才冷静的思索出了答案,我以前的情绪激动是因为在我的心灵深处一直都不相信这种事会是真实的,哪怕是真实的,也不会在某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
我的平静继续,慢慢的给出了答案,我的心被击碎了,已经短暂的不是自己的心了。
保姆看我一副肉体脱离躯体的样子,略有埋怨的说:“你们把时间都用在了关心有钱人的身上,何时才能多多关心一下我们这些社会底层的人啊?”
我听到了她的话,但我的大脑却不听使唤,无法回到现实中。
栾丽娜看我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只得再次披甲上阵,说:“我们报社正在筹划一系列关于你们实际生活的专题报道,以唤醒社会各基层对你们的重视,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切都会好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保姆失望的摇了摇头,叹道:“‘瓦西里’的这句话几十年前就在全国广为流传,但现在面包和牛奶还是落不到我们这些人头上,我们对社会的付出少吗?不少!比那些大奸大恶却依旧过着锦食玉衣的人多上百倍,可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丈夫不明不白的在工地上死了,老板跑了,一晃几个月,也没有要到补偿。这些人,这个社会,真让人寒心。”
这个噩耗令我心的掉进了另一个星系。
我站起身缓缓的向外走去。栾丽娜对我喊叫了几声,我听而不闻。
栾丽娜跟着跑了出去。
外面的风好凉,凉的我的心仿佛掉进了九尺寒冬,扑通一声,我一屁股坐在了满是石子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