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如果是一位道貌岸然的圣人虚坐高空,用友善的笑容向他说出这句话,那大概也是能看得过去的,不过……此时一边抱着他的腿,一边嚷嚷着慈悲之类的邋遢老头,恐怕又有不同了。
“是你这老头!”张德高本就拉下来的脸顿时更沉。
老实说,他挺尊重老人的,毕竟能从一个懵懂的孩童,一路走到白发苍苍,这本身就是挺不容易的事,生活远不是两个字那么简单,能够走到最后值得让人尊敬。可是……
想起这糟老头前两天的所作所为,张德高便牙根痒痒,初次见面时还好,只是拉着自己说什么来生佛之类的,有些听不懂,有些则是夸奖他的话,为此,他还把用来买烟的钱塞给了这糟老头,谁知这糟老头越说越起劲,后面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到了最后还咒自己,说你马上就会大难临头了,说什么噩梦会出现……
突然想到噩梦,张德高又是下意识扫了一眼笑眯眯的老头,这老头白须白发,满脸和善笑容,看起来倒是挺招人待见的,可是那梦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了电视里看到的魔术,想起那狗都能把人催眠的一幕,莫非这老头和那狗是一伙的?
他抬手在自己脸上一拍,尼玛,还真疼!
“相逢是缘,分离亦是缘。走是缘,留也是缘。缘聚缘散,缘起缘落,皆是定数。缘为何处?是尘,是花,是路,你总有一天会看到那尘,那花,总会走上那路,这就是缘。”
“缘乃命数,命中早已注定,留不住,赶不走。”老人抱着他的腿,像是冷静却又癫狂的精神病患者,就静静坐在地上喃喃着,“来生佛,来生佛,来生便为佛,已注定,不可改,不能改……”
“你有病是吧!”看着周遭指指点点的人群,张德高有些难堪了,想要脱下鞋来吓唬吓唬老人,又怕这老人往地上一躺,那可摊上大事儿了。
无奈,他只好蹲下身来,故作可怜地道:“老人家,你看我这一身打扮,也不像是有钱人是吧,你看人家,西装领带,你再看我,人字拖、短裤、背心,这不,买不起皮带还只能用线绑着,你讹我真没用。”
还别说,这话一说,老人果真就闭口不言了。
然后,就见老人站起来看着他,半晌,忽地似哭似笑地咧开了嘴,“还有两天时间,你就会死了……呵呵,死了……尘不尘,土不土。”
张德高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倒不是老人的话给吓的,而是老人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择人而噬的鬼魅一般,不过这感觉也就初时那一刻。
“吓我也没用,我真没钱。”张德高摊开双手,他已经认定这老头就是骗子,就算他咒自己两天后就去阎王那报道,他也懒得多说什么,万一自己话一重,他往地上一躺……
这时,老人已经慢慢向一条小道方向走了,张德高松了口气,感叹着骗子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后又有些同情,这把年纪,也不容易啊。
“年轻人……”老人没有踏上小道,而是走向满是树林的斜坡,一边走着,一边扭头似哭似笑地对张德高道:“还有两天……两天……”
张德高摇头苦笑,想要告诉那老头走的方向不对,那里是树林,可没什么路灯,不过老人的身影已经缓缓消失在了夜色里,只剩下怪异的声音还唱着自己挺喜欢的歌曲,“叫一声~佛祖,回头~无岸……”
“这样的老头,倒也……”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张德高倒了半晌,也没倒也出什么来,瞪过指指点点的人群,他拿出一根假烟点燃,轻轻吸了一口后转身离开。
回家吧,气消了,该道歉了。
直到张德高离开,指指点点的人群终于不再刻意压制声音。
“这位大叔好奇怪,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
“神经病吧,说不定是哪个医院偷跑出来的。”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当然,这些声音张德高注定是听不到了。
家里似乎来了客人,房门大开,灯光穿过房门,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一辆小车停在自家院子里,本就不大的院子更是狭窄。
张德高侧着身子从小车旁边走过,不小心擦过车头,引来一连串“哇哇”的叫声,很是让人烦躁。这车他不认识,事实上,他也就认识什么摩托车、小车、大车之类的。
“家里来客人了。”妻子迎了出来,尽管生气,还是上前理了理他的衣服,在外人面前,妻子从来都是端庄贤淑的模样,不会扫他面子。
“谁来了?”张德高问道。
这时,屋里人也走了出来,这是一个看起来牛高马大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手里拿着个皮包,白衫皮鞋的,看起来也不像一般人。
张德高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张德高,随后这男子伸出手来,笑道:“你好,我叫刘川,米岚的大学同学。”
“你好你好,屋里坐。”张德高热情地挥了挥手,但随即又有些纳闷,这人怎么听着这般耳熟呢?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妻子,发现她用着很无奈的眼神对自己摇了摇头,张德高顿时醒悟,这特么不是老给自己妻子发短信的混蛋吗!
当年的米岚很是漂亮,自然,追求者也有很多,张川就是其中一个,不过后来意外毁容之后,昔日的追求者大多都散去了,只剩下这刘川还死缠烂打地跟着,直到两人结婚,这才慢慢有所收敛,不过还是时常发短信过来。
那时刘川每发一条短信,米岚都会念给他听,每每听完,张德高都是一肚子火气,米岚则在一旁偷笑。短信内容倒也没有跨过尺度,只是经常性地贬低他,说他不仅老牛吃嫩草,还是一个莽夫、脑子里少一根筋的人,还说带米岚去整容之内的。
居然还敢送上门来?张德高强忍着火气,转身便向外面走去,却被妻子一把拉住。
“干嘛?”
“找绳子和麻袋啊。”
“你傻吧你。”米岚狠狠在他脚上一踩,看着张德高瞬间瞪大的眼睛,想要板起脸故作生气状,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等他把话说完再生气也不迟啊。”
“也许是好事呢。”说完,对着张德高眨了眨眼。
对于这话,张德高自然是不信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跟着妻子走了进去。
那刘川假模假样地寒暄了几句,看着张德高那几乎是咬着牙在笑的冷冷笑容,于是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原来这刘川是个包工头,在不远处的柳河附近接了个活儿,正好手下没什么信得过的人,就想着让张德高去帮着管理下,用刘川的话来说,毕竟张德高在工地上混了那么多年,有些地方或许比他还要懂。
月薪五千,还是在不远处的柳河,比起张德高之前那有一天没一天的工作来说,却是好了太多。
米岚扭头看了看张德高,看着他那满是胡渣的脸,上面或许没有太多的表情,米岚却能隐约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她咬了咬唇,便对着刘川摇头道:“德高现在有一份工作呢,那边也是熟人,不好推。”
“没事。”张德高却笑道:“柳河旁边是吧,我明天一早就到。”
米岚怔怔地看着张德高,久久不语。
刘川走后,小两口坐到了一起。
米岚抿着唇,灯光下看不清左脸上的红斑,从张德高的角度看上去,很恬静,很漂亮。
“谢谢。”
“谢啥?这工作不挺好嘛。”
米岚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浅笑着看着远处灯光,她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那死要面子的性格,是铁定不会接下这个活儿的。还有,刘川那刻意的炫耀,他是肯定听得出来的,没有把刘川赶出去已经难得,更何况接下这工作。
而张德高,也很有默契地看着那盏灯,灯光似乎映出了不一样的画面。
他在想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如果……当年迷路选择的不是他,而是别人,是不是就不必住在这小小的简陋房子里?是不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而不是每天考虑怎么省吃俭用……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还不清的。
他不喜欢这些情绪,于是抱着米岚往里面走去,“走吧,生孩子去。”
“找打吧你。”
夜幕覆盖了这小小的房屋,仿佛被拉进墨汁中的一点,直到仅存的灯光黯淡,漆黑覆盖了每一片角落。
米岚的眸子是明亮的,就如同她脑海中的思绪一般明亮,她在思考着几个问题,刘川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们搬到这里一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还有,刘川今天谈话时的语气明显不对,或许可能瞒过五大三粗的张德高,但一定瞒不住心思细腻的她,回想起刘川那明显有炫耀,却又很奇怪地隐藏着恳求的话语,或许恳求来源于刘川确实很需要一个管理人员,但被自己拒绝后的慌乱又该怎么解释?
“德高……”她喊了喊,鼾声如雷,无奈,只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