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看爵兴进了屋子,知道此刻他的心情一定很差,自己更不应该去恼他,便转身要走。
不料柳念儿却拦住她,“站住!主子还没开口让你走,你就要走,太没规矩了吧!”她方才仔细打量一番看出念奴的打扮正是王府里上等丫鬟的衣着,也就放心了。
“不知表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多大了?”柳念儿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绕着念奴走圈。
“十三。”
“哦,那就是可以定姻了?!许下人家没?”
念奴摇摇头。
柳念儿皱着眉又道,“来王府几年了?”
“已满四年。”
柳念儿停下脚步,静思一会,双眼直视念奴,“你,喜欢爵兴吗?”
念奴猛地睁大眼,似乎不敢相信柳念儿会直接问出这么一句话,清咳两声才皱着眉说,“表小姐的话,念奴听不懂。只不过念奴从没有想过攀上主子的事。”
柳念儿杏眼微眯,斜睨着她,“你直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来这么复杂。”
念奴勉强拉动嘴角,半晌才挤出三个字,“不喜欢。”她很明白对于爵兴,绝没有存着什么其他心思,只是简单的同学四年之谊。还不比自己对于明良哥哥的亲近之情更浓;与爵温而言,她是仰慕,却知道这情也只能发乎行止于礼。而柳念儿的心思是那样明显,她所问的‘喜欢’必然不是简单的情谊之名,而是男女之情。
念奴也许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句简单的回答会为自己之后的事情埋下一个祸端,那简单的三个字却在他人心中拧成了结,且是死结。
柳念儿听了念奴的话,眉头微微舒展,抬眼看着自己鲜红的丹蔻玉指,目光一掠又抛出一句,“那这样,你可愿意离开王府?我可以向王妃讨了你,放你出府予你自由身。”她虽然听了念奴的回答放下心来,却依旧不得不防。若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让她消失在爵兴眼前是最好的方法。她不至于傻到真真相信那支玉簪是爵兴给王妃的,既然不是,那自然与眼前这个小丫头有牵扯不断的关系。想到此处,眼中暗芒闪过,却见念奴在哪里揪着眉犹豫不决,眼光中已显现一丝狠戾。
猛然听道柳念儿这么说,念奴是想到自由身心情有些激动,只不过破庙一行已经让她明白即便出府她又有什么能耐养活自己和娘亲呢!更何况若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出府,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她也有些怀疑这个表小姐柳念儿是不是有那个本领可以从睿王府中带走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柳念儿猛地欺身上前,语气中已带上一丝怒气。
“念奴不能。”她答得很清楚,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不过显然生气中的柳念儿并没有理解这一个字的区别,念奴抬眼之时,柳念儿的右手掌已经夹着风声向她挥来。
念奴眼看着那手掌迎面而来,想避却担心会再次惹恼柳念儿,只好咬着牙眼一闭准备承受那一耳光的痛楚。没想到等了一会并没有感受到那意料中的疼痛,耳边只有一个低低压抑的喘息声。还有柳念儿惊讶的一声低唤,“啊!”
睁开眼,只见爵兴不知何时已经从屋中出来,右手正紧紧握住柳念儿扬起的手腕,一双如夜般幽寂的眸子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念奴,冷清的声音响在耳旁,“念儿,这种事情不值得伤了你这双娇嫩的柔荑。更何况,王府里下人没有教导好,也该由我们自己来管教。”
念奴有些呆愣,她没想到爵兴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还有那个眼神,似乎还带有一丝恨意。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身子,那眼神凛然幽邃,她从没有想到爵兴有一天会这样看着她。为什么?他在恨我么?那恨我什么呢?
就这样直直注视的两人,直到柳念儿无意间瞥见爵兴左手时一声惊呼才被打断。“爵兴,你的左手怎么了?”
将视线移过去,念奴有些吃惊,刚刚被爵兴从柳念儿夺去的那只簪子正被爵兴左手紧握着,鲜红的血色染上那翠色的玉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妖艳。现在再细看爵兴的面色也是异常的苍白,唇是紧抿着如同那紧握的左手一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快让我看看!”柳念儿焦急地掰开爵兴紧握成拳头的左手,簪子尖陷在掌心肉中,仍有鲜艳的红在缓缓流出。簪子无力的掉落在泥土上,前一刻还被人紧握手中如心爱之物般悉心呵护,此刻却被人无情的丢弃,冷冷的不留一丝眷恋。
“走,我们赶紧去药房上药!”柳念儿看着那手掌中翻卷的粉色,强忍着要掉落的泪水,一边拖着爵兴往外走。
爵兴似乎没有察觉那痛一样,只是没有抗拒的随柳念儿向外迈步,直到经过念奴身边才抬起眼来看着敛下睫的念奴。她怎么可以这样轻易说出那三个字,你在乎过别人的心会痛吗?
直到脚步声已经听不见,念奴依旧垂着睫看着那被泥土沾染的翠色簪子,还有那一滴滴落在泥土中血珠早已被吸收只留下的血迹。发生了什么,也许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为什么有那么多繁杂充斥在眼前,她,只是想静一静,为什么非要把她牵扯到这么多混乱中。蹲下身拾起那被弃在地的梅花簪子,念奴轻轻叹了口气,用帕子将它抱起放在袖子里出了院子。
等到了晌午用午膳时,王妃派翠袖把念奴叫到前厅一起用膳。
意料之中,念奴一进前厅便看见那抹绚丽的彩色晃在眼前。柳念儿坐在王妃右手侧第二个位子,正端坐在爵兴的身边,一边乐呵呵的拿着筷子往爵兴碗中不同夹着菜,一边不住说着,“爵兴,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还有这个,我记得以前你最爱吃这个!”
王妃只是含笑看着两人,不住点头,最后忍不住朝左手侧坐着的一个穿青衫的中年男子说了一句,“以后谁要是娶了念儿可就是有福了!”
柳念儿头一低面色有些微红,“睿姨,你取笑人家!”说完还偷偷看了爵兴一眼,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爵兴只是冷冷望着那碗中堆叠成山的菜肴,没有动筷子。
青衫男子看柳念儿那般小女儿情态也忍不住和王妃一起笑起来。
念奴一直立在王妃左侧垂睫站着,听他二人调笑并不言语。此时细细打量那男子一番,觉得这男子从容貌上而言与那柳念儿有几分相像,年纪上算起来应该也差不多。
柳念儿瞧爵兴一直没有东碗里她为他添的菜,神色有些黯然,而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闪动,“爵兴,你不动筷子是因为手不方便吧。要不我来喂你吧!”
爵兴听言脸黑了一下,像吞了一只死苍蝇一样缓缓吐出两个字,“左手。”
“啊?”柳念儿一时没听懂,有些迷糊。
爵兴也不看她,冷冷举起被纱布包起的左手掌对着柳念儿,那意思似乎在说‘我伤的是左手,不需要被照顾’。
柳念儿面色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嗫嚅道,“伤的是左手啊,嘿嘿,我忘了。”
王妃瞥了一眼爵兴那被白纱缠着的左手,放下碗筷问了一句,“兴儿,左手怎么了?”
立在其侧的念奴睫毛微颤了一下,而后就听爵兴淡淡回答,“没什么,娘亲不必担心。只不过练武时擦破了手掌。”
柳念儿眉一皱,“才不是呢!”再看到爵兴不悦的脸色后才讪讪止了声,吞回了将要出口的话,颇有怨艾地瞪了念奴一眼。
王妃并没有听见柳念儿那一声嘀咕,面色稍缓,而后摸了摸爵兴的头慈爱道,“兴儿也要爱惜自己,习武强身虽好,娘亲却更愿意你钻研四书五经,文才兼备。”
这一顿饭就这样在寂寂中结束了。
午饭后王妃陪着提前归京的柳家父女闲话家常,柳念儿因为被王妃揽在身边询问一些浙州趣事而无法再缠着爵兴,颇有些不愿。
念奴随翠袖推出前厅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倚梅苑。一进院子,就看见爵兴正站在梅树下盯着那血晕染得暗红的泥土出神。
念奴慢慢走到爵兴身后,低声道,“二少爷。”
爵兴微动了一下身子,但没有转过身,抬脚往前迈了几步上了石阶就要进屋子。
“二少爷,”念奴急急唤了一声,声音又低了下来,“您的簪子……”
爵兴转过身望了念奴手中已被擦拭干净的玉簪一会,才抬起头盯着有些闪躲他目光的念奴,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还是把簪子接了过来。而后在快要进屋子时,手一松,簪子摔落在石阶上碎成两段,在阳光映射下闪着翠色的光。
“爵兴你……”
爵兴没有回头只冷冷道,“不要了。”不要了,既然它已经被你舍弃,那么我也不要了。
念奴看着那黑色的锦靴消失在门槛处,胸口起伏了几下,而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把目光从碎掉的簪子上移开,大步走出倚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