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撞击声在车厢中有节奏的回响。
“哼！”一个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将一份报纸重重扔在了桌子上。刘裕民和周耀辉听到响声，不约而同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个人大概二十一二，眉清目秀，穿着体面的深灰色西装。
刘裕民看见了那个人扔在桌上的报纸，他很好奇地走了过去，他似乎看见了那张报纸醒目的标题。
“日本外务省情报部长天羽英二发表声明，声称排挤英美在华势力，预独占中国！”
“混蛋！”刘裕民也骂了一句，这个年轻人人听刘裕民这么一说，抬起头打量着他。
“政府不全力抗战，报道这样新闻有什么用！”刘裕民有点愤怒，他完全没有理会周围人们异样的眼光。
周耀辉赶紧过来，拉住了刘裕民的胳膊，“裕民。”
“耀辉，你看看…你看看报纸上写的什么…”刘裕民气急败坏的将报纸塞给周耀辉，“等我们回到北平的时候，日本人不知道会打到哪里了…”
“年轻人，你不要这么冲动，听你这么说，是觉得****碰见日本人，都是吓跑了？”这个年轻人开口道，目光冷得就如冬日的冰雪。
刘裕民转过身，他发现这个称他为“年轻人”的人，年纪就不过是二十一二岁，他看着这张傲慢的脸，立刻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冒犯了，因为刘裕民现在的身份可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他觉得他有资格也有理由好好反驳一下这个看起来傲慢并且令人反感的人。
“哼，****要是能打，东三省就不会沦陷了，热河也就不会沦陷了，日本人也就不会打到华北了…”
黄文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怒目而视，他觉得这个毛头小子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甚至是天方夜谭，自己在南天门与日军血战，一个师的兵力在换防阵地的时候能战者不到十之二三，但是阵地在坚守十二天之后也被日军占领了，同样如果上了报纸的话，只不过是一句“阵地失守”之类再简单不过的话了，黄文安顿时觉得这个毛头小子说出来的话纯粹就是对****的污蔑，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刚才说出的话能不能经过你的脑子，阵地失守，难道是****让给日本人的！”
刘裕民也针锋相对，大声道：“政府，政府都做了些什么！汤玉麟一枪不放，就丢了承德，现在眼看日本人就要打到北平了，政府一退再退，这就是政府！”
黄文安在一边愤怒地看着刘裕民，喝道：“你以为你是谁，国家大事，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想当然，真是幼稚可笑！”
周耀辉一把把刘裕民拉了过去，“够了！不要吵了！”周耀辉也有点恼了，不管怎么样，在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陌生人吵架是不对的，也是不道德的。
周耀辉把报纸放到了黄文安的桌上，看了一眼黄文安，那种眼神的意思就是，“别吵了。”黄文安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不想让别人看不起自己，他不想跟一个无知愚蠢的学生争吵，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风衣坐了下来。
黄文安这次也要去中央军校，他真的算是一个特殊的学生，因为他经历过实战，和日军的精锐部队关东军交过手，他的经验非常的重要，日军就是未来战场上的敌人，将上过战场的人调来军校，研究对日作战的战术课题，熟悉日军作战的战法，也是中央军校教育长张治中的考虑，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最好的老师。
黄文安也是****中少数经过特种作战理论教育的人，在实战中他也在尝试特种作战，在经过实战后黄文安要在军校将着些理论变得更加系统化。
黄文安的父亲一直考虑的很深远，他一直想将自己的儿子调任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并且他也相信黄文安一直都是最优秀的，他也相信黄文安有这个能力，这次第十期的补录就是很好的机会。
黄文安在部队休整的时候收到了上级的调令，所以他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你干嘛拉我，难道我说的有错吗？对待这样的人，我们应该据理力争，我们现在可是中央军官学校的学生，也是军人。”刘裕民说道，他觉得周耀辉当时不应该拉住他，周耀辉也应该和自己一起教训那个自以为是的人。“这是在火车上，你和那个人也不是在开辩论会，这样的人有很多，难道你要一个一个说服他们吗？”
“我会的，我会说服他们。”刘裕民说道，看起来很认真的一副样子。
周耀辉抿了一下嘴，无奈的说道：“说服他们？我想你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用。”
刘裕民有点固执地说道：“我不管，只要是对的事情，我也会干一辈子。”
周耀辉看着刘裕民，他认为刘裕民明显是在说气话，平时的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把目光移向窗外，没有再说什么。
车厢的连接部有一个卫生间，再朝前走就是卧铺车厢，卧铺的一边是能容两个人并肩走过的走廊，天已经黑了下来，周耀辉走过来，想透透气。干冷的风透过车窗吹了进来，窗帘被吹的老高，周耀辉站在窗户旁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玻璃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脸，他将目光移向远方，窗外星光点点，就在离他不远处的窗户旁边，他看见了刚才和刘裕民吵架的那个人，那个人和他一样看着远方，轻轻地吐出一口烟。
“看你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你不是学生吧？”周耀辉走上去主动问道，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因为在和刘裕民争吵的过程中他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他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黄文安躬身趴在窗户上，他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周耀辉，又将目光移向窗外，“不是。”
“看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对于抗战会持那样消极的态度。”
黄文安吐出一口烟，扔掉烟头，转过身，正对着周耀辉，“那好，你告诉我，什么是积极？”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将日本人赶出中国。”周耀辉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些时候你算你非常的积极，内战也不会停下来。”
周耀辉说道：“全国上下都要求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若政府不顺应这种潮流，一定会适得其反。”
黄文安看着他，“你好像对于形势认识的很清楚，两党这么长时间的内战，如果没有分出胜负，你认为会停下来？”
“会，而且一定会。”
黄文安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希望早点结束内战，然后全力对付日本人。”
周耀辉的停止内战和黄文安的结束内战也许意思并不一样。
全力对付日本人。黄文安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这不仅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军人的声音，也是周耀辉的心声，也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声。
一个人的愿望，可能是微不足道的，那么十个人的愿望，成千上万个人的愿望呢？那就会成为一种趋势，任何人都无法阻挡。
周耀辉觉得这个人并没有刚才那么令人讨厌了，他发现他们的心愿似乎都是一样的。
周耀辉说道：“不久，我也会上前线，去打日本人。”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参军？”
“我本来就是。”
黄文安转过脸，看着周耀辉，“我看不像，一点都不像。”
“我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
黄文安眼眸一动，“你们也去南京？”
“是的。”
黄文安笑了，“原来是同路，不过想打日本人，也许你们还要学很多东西。”
周耀辉心想：真是一个傲慢的人。
“你也要去南京，说明你和我们一样是中央军校的学生，难道你在上军校之前就是军官不成？”
黄文安没有回答周耀辉的问题，嘴角微微上扬，笑道：“你比那个小子好多了，你懂得去聆听不同的观点，如果让我选军官的话，你应该是第一个人选。”
周耀辉觉得这个人笑的莫名其妙。
晚上十二点，车轮的撞击声声在这里听起来更加的清脆，距离南京站还有八个小时。
“几点了，耀辉？”刘裕民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困倦。
周耀辉说道：“十点半了。”
“不早了，你先睡，我换班。”
“你先睡，行李我看着，我困的时候再叫你。”周耀辉好像都已经将这些安排好了，不论什么事情，你问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
刘裕民懒懒的靠着座位，他用力睁了睁眼睛，甚至嘴巴都撅了起来，周耀辉说道：“累了就睡吧，别浪费时间，待会儿我会叫你的。
“那好，记得叫我换班。”
灯光很昏暗，火车上渐渐变得安静了。
黄文安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有点累了，他连睡觉的时候身体都是笔直的，甚至连头都没有偏。
火车上渐渐响起了鼾声，还有那些没睡觉的人的窸窸窣窣的碎语，伴随着火车的声音，天亮了。
南京站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