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今晚不用和简奶奶谈天的吗？”
知行之前听俞一芳提过简四姨太在母亲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帮，以为她们二人今晚必会彻夜长谈，此时见了母亲过来颇为意外。
“我来看看你，他们爷三正在桌上拼酒，太太在那照看着，一时也走不开，我放心不下你们两个。”母亲俞一芳边说边关上门：“银屏呢？”
“有人来找她，我不习惯别人伺候我洗澡，她好像很急就让她走了。”
俞一芳冷了脸色，道：“下次干什么事关上门，这里不比乡下。”人没那么单纯。知行从浴盆里站起来拿了旁边备的干毛巾擦干身体，俞一芳走过去，拿起带过来的丝绸睡衣给知行披上，道：“你先上chuang，这里明天会有人来收拾。”
雕花的木床，知行赤着脚坐在沿上，由着母亲帮自己擦头发。
“知行，你告诉我当初老太太提这件婚事的时候，你怎么会同意的？”俞一芳问：“你不同意，我和你爸都会给你做主的。绝不会委屈了你。”
“没人逼我，我自己同意的。”母亲终是忍不住来问自己了。
老太太一生为了林家费劲心机，当年不惜牺牲四小姐的幸福，那日跟知行说的一番话更是字字惊心。正如老太太所说，嫁给林家，锦云丝绸才能进一步发展。没有人比知行更清楚随着洋纱大批向中国倾销，中国丝绸业很快就会走入下坡路。锦云要想撑过去迎来下一个春天必然需要大笔资金，林家其他产业才刚刚发展，保住自身已是不容易了，更遑论调出余钱……
老太太是为了锦云活的，知行却不是，她答应婚事有这方面因素，但也不全是，佛说：有果有因。自己到底还是将前生今生联系在一起了……
“我有时想，有你这样懂事的女儿不知是福是祸”俞一芳深深叹了口气，道：“考虑太多反而抓不住自己的本心，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女人也许这一辈子求的不过是‘白头终老’，但我作为一个母亲希望女儿能幸福比这更为强烈，你幸福比我自己幸福更重要。你在陆家也许会更……”
“妈，万事都有自己的规律，控制不了的，总会有退路。”知行道：“你是信佛的人，我也会是的。”
“好了，这一套倒跟你二娘有些像”俞一芳忽然笑道：“凡事好像都有理有据，没理由都会扯个歪理，这么多年，她运气倒也不错，你大概也会和她有一样的好运。”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知行眨眨眼道：“说话好酸。”
“我才想知道我女儿什么时候能跟别的小孩一样撒撒娇。”
“哈哈……”
俞一芳关上了门，穿过小花园，还未待她敲门，简四少面色惨白地站在她面前。
“伯母，你骂我吧。”
“罢了，坐下来聊聊”俞一芳进了房坐在方桌前，看着少年道。
简睦月忐忑不安地关上门，走到桌边，道：“伯母，我睡不着，本来只是想约知行妹妹出来一块看夜景的，我以为她没有睡，不知道她在……洗澡的。”该怎么解释才能使林伯母不会认为自己是下流之辈，他握紧双手，手心已是一片汗湿。
“你坐下”俞一芳笑道：“不必紧张，你们还都是孩子。”言下之意是都是小孩子，不必计较男女大防。
简睦月放下心来，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俞一芳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伯母有什么话请直说”简睦月镇定下来，看她道：“睦月一定遵从伯母的教诲。”
“谈不上什么教诲，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俞一芳沉思片刻道：“我只问你喜不喜欢。”
“自然是极喜欢的”简睦月打断她的话道：“她跟别个女孩是不同的。”依照简睦月平时的温吞性格大概是不能当着人面坚定地说出“喜欢”二字的，此时这般理直气壮的样子倒让俞一芳安心不少。
“她让你感觉与其他女孩不同是不是因为她真心待你好？”俞一芳心里知道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说的喜欢又怎能当真？但她心里没有底，问着少年却并不希冀得到答案。
简睦月道：“是，我也想真心待她好。”
终究是个小孩，俞一芳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好了，天也晚了，你上chuang睡觉吧。”
“我真心待她好不够吗？”简睦月问道。
俞一芳已经起身出了门，闻言转身看着简睦月道：“真心待你好的很多，真心待她好的人也多，每个真心待你好的人你都真心待别人好，知行做的不过是别人都能做的，她是你喜欢的人，别人也可以是。”
自己丈夫喜欢宁氏，也喜欢自己，他自己都弄不清楚最喜欢谁……
“我是她喜欢的人，别人也可以是，对不对？”
俞一芳被简睦月问住了，她这番话的前提是女儿将来喜欢睦月，没想到自己女儿也可能不喜欢睦月。
“这门婚事是她自己答应的，想必也是经过了思考的”俞一芳道：“你也可以让她只喜欢你。”
简睦月站在门边，点点头，道：“睦月知道，伯母慢走。”
喜欢并不一定是相对的，他喜欢知行，知行不一定喜欢自己。他站在门边，正对房的已经灭了灯，月光像水银，从院子的每个角落流过去。
“林二奶奶，您可算来了，我家太太在里面等着您呢”等在房门口的是简四姨太身边的大丫环银珠。简四姨太当了家是，照以前的大户人家的规矩置了四个贴身丫鬟，取名为银珠、银珊、银屏、银兰。银珊、银屏、银兰都是能找到祖宗的人，只银珠一个是自小在身边伺候的。再加上自入了民国，不准贩卖人口，找不到买断生死契的衷心丫鬟了，简四奶奶也因此最疼四个丫鬟中的银珠。
俞一芳刚刚迈进门槛，简四姨太就迎了上来，拉了她的手，紧挨着坐在桌边。
“我给你寻了好东西”简四姨太轻声道：“前两年我得了一张‘种子方’，说是其效如神。本想托信带给你，一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听说你要来，我就让几个丫鬟再找找，没想到一找就找到了。你带回去给二爷试试看，你俩年龄不大，再得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多亏了你还记着这事。知行很招他喜欢，我现在也知足了，不想再要了。”
“知行的确招人疼。不过，你现在虽说做了二房的太太，但说起来到底是个……续弦”简四姨太话一出口，索性直接道：“又是改嫁了的人，那几房怕是没少拿这个当借口生事端，你要是生了个小子，看他们还敢说什么。”
“这到底是个尴尬的事”俞一芳摇头道：“我要真有了孩子，先不说他开不开心，这事端怕是更多。婶娘，谢谢了。”只是表示感谢，却并不愿接纳她的意见
简四姨太最能察言观色，一见如此，想到大概会有人拿孩子的生世做文章，便不再谈种子方，正待转口说其他的事情，就见银珠敲门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