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昌翻身下座，指着窗外。刚才进酒楼时，那儿已经停了长长两排车马，这时接近中午想必更多了。“我在威海，就听说京师歌舞升平，江河日下。文武大臣惟以观剧为乐，酒醴笙簧，自枢王以下相率赴饮。今日所见，果不其然！可是，大家可知道，对岸的日本，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革，举全国之力筹资扩充海军！钱不够，他们的阿巴桑——明治皇后把自己的首饰都捐出来！可是，我们的海军，多少年了，一舰未购。说是已经够用，可舰已经老了，落后了！追不快，退不及，转不灵；人家一分钟打五炮，咱五分钟打一炮，一旦动起手来，活活就是一个个靶子！钱都哪去了？还不是为了个人的享乐！”大公主脸色一下变了。邓世昌长叹一口气，大手抹去泪花，“唉，吃国家俸禄，不该这么说三道四。可眼瞅着，心里痛啊！算来算去，这天下有多少贪官污吏？大清国的脂膏，就要让他们抠净了！”
这番话，对一个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来说，显得很傻。大公主却不能不为这番“傻话”动容！
“邓管带，请坐下。”她却端着一杯酒站起来，“说得好！可是，今天的酒菜是张荫桓大人亲自置备的，就是在他家里，也要有待客佳肴。——酒菜无罪吧。我敬管带一杯。”
邓世昌别了别嘴，又恨恨瞅那桌菜，显然难以释怀。他发这番牢骚，另有原因。因他得到勇士嘉奖，全致远舰也得到赏金。但这笔钱划进水师后，却被提督丁汝昌扣下，挪作全军经费。怂恿他这么做的，便是二号人物刘步蟾。致远舰因邓世昌严格管理，与其他舰只明显不同，比如上岸留宿嫖妓之类，邓世昌为严行军纪，不知抽折多少根皮鞭！有过牺牲，大家认为得到赏金是必然的，可是却被扣了！士兵们火得要进提督公所讨公道，而一旦士兵这么干了，就是他邓世昌的罪过，——轻则违纪，重则谋反！当他去找丁汝昌，得到的是明嘲暗讽。与他平常交好的几个管带，也都不跟他搭腔了。他只能把这股火、这种屈辱拼命吞进肚里。此次入津，是提请海军衙门撤掉他的葛尔萨巴图鲁称号，算是给舰船弟兄们一个交待。但是，腐败的吏治，已经把他的心侵蚀得千疮百孔。到京城来，想找朋友倒倒苦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