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末时节,残花落尽,阴阴细雨初霁,空气中都是青草泥土的清新气息。昔日的白苏国境内一片萧条疏落的场景,盛极一时的都城神辽,此时衰败冷僻,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面带饥色的难民。
林暮浅牵着马,徒步行走在萧瑟的街道上,夕阳西下,映得一身青衣格外磊落明朗。他照着打听来的地址挨家挨户地寻着,最后在一家看似破败的草房门口止住了脚步。
他整了整衣襟,便上前叩门,不料门一推便推开了,一股霉烂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伸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睁眼看去,整间屋子都织满了蜘蛛网,地面上的尘埃积了厚厚一层。这房子,显然已经被空置很久了。
正当他立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妇人拎着刚洗过的衣物,经过草房看到他,便好事得凑上前来。
“我说这位小哥,你是来求医的吧?”
林暮浅转过身来,礼貌地躬身道:“请问大嫂,孙轻渐大夫是不是住在这里?”
“你说小孙啊,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谁知道啊,”她突然走近他低声道,“就在皇上收回封地的那天,他就失踪了……”林暮浅像是当头挨了一棒,耳鸣阵阵。那妇人还顾自得念叨着,他却再也听不进去了。
他失魂落魄得牵了马准备离去,身后的妇人却又追上来,侧身道:“我瞧你是外地来的吧?嘿嘿,我就给你指条明道吧。这城里啊,就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的去处。”
林暮浅停住了脚步,忙不迭得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妇人得篮子里,“还请大嫂帮帮忙。”
她满意得笑起了一脸的褶子,然后东张西望了一番,才偷偷说道:“就在他失踪的前一晚,我在村口遇到他,他背着包裹说是要去苍茫山采药,我当时还觉得挺奇怪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林暮浅便急匆匆地跨马而去,马蹄溅得残花一路生香。
苍茫山,地处大荒西南部,临近沧溟海。山峦重叠,树木参天,山顶常年覆雪,人迹罕见。
林暮浅骑着马漫无方向得行走在苍茫山山脚,抬头看去,是望不到尽头的绿影沧海。已经时隔两天了,他心里记挂着苏昔怜的病情,所以也不敢松懈,循着山脚一路找去。
山里的日子总是比外面的短,还未到酉时,整个天空就已经沉了下来,全然不见日光斜阳。林暮浅坐在小溪边休憩,从宫里带来的干粮已经全被吃光了,就连壶里的水也一滴不剩了。幸好发现了这条溪水,不然就得饿死在这片苍茫山里了。他将头扑进水里,猛地灌了几口溪水,疲惫不堪的身子像是回魂过来一样,他擦擦嘴角的水迹,回头去看那匹千里马,却发现它不知何时躺倒在地。
他走近它,发现它正“呼哧呼哧”得喘着大气。他蹲下身去抚mo它,才看到它的眼角有一汪湿润。心中不免有一丝感伤,这匹千里马还是当年楚墨言赐予他的,他曾戏笑说宝马应当配英雄。而他就是骑着这匹马历经战场,在血雨腥风中为他打下了半壁江山。
他轻轻捋着它的鬃毛,已经两天一夜了,他们都不曾停歇过。他哑着嗓子说:“你终于累了,我以为你是不会累的。累了就歇息吧,剩下的路就由我一人去吧。”
它竟像是听懂了一般,凄清沧桑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眼泪。
他如今身处深山,前路茫茫,倘若是找到孙轻渐还好,若是找不到……他想着想着,就莫名地无声笑起来。青衫破,发丝乱,他负手立在溪边,风一起,衣衫飞扬,他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张瘦比黄花的脸,苍白毫无血色。
他从来都不曾发现,在自己身上,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份孤勇。
他清楚记得那个晚上,她躺在他的怀里,芙蓉面,颦眉凝泪,暮浅,她说,我终于还是遇见你了。她的声音,清清浅浅,像一阵清风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起伏不定。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样手足无措过,横抱着昏迷的苏昔怜,跌跌撞撞,明明是四通八达的皇城,他竟是觉得走投无路。他又不敢跑得太快,生怕伤到她,只急的满头大汗。初春的深夜,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青衫紧贴着背脊,风一吹,冷意就像是势不可挡的野草,在他身体里肆意地蔓延开来。
她的手,纤细而柔软,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一直都不曾放开。就在他将她放到床上的时候,他的耳际划过她的朱唇,然后听到她低喃的声音。
她说,暮浅……暮浅……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楚墨言口中常说的执念,念念不忘,生生不息。
他原本是不懂的,在这紫陌红尘中他从来都只是雾里观花,他的一颗心早已尘埃落定。他本以为除了楚墨言,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拨动他的情绪了。
楚墨言总是开玩笑说,他更适合做和尚,他无欲无求,寡淡清冷,有着一颗看破红尘的心。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清心,他的寡欲都只是堆砌出来的假象而已。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害怕失去,他深知自己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他不能像常人那样任性子得去在意,去喜欢,他能做的只有等而已。
他第一次仔细地去看苏昔怜,是在护送苏政遗体回国的那日。她身穿一身缟素,前来送行。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却明媚得刺伤了他的双眼。她也不哭,只是静静得站在不远处看着,春风吹动衣袂飘飘举,流光溢彩,映红了他周遭的瑶华万千。
一眼万年。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的小道上响起了杂乱不堪的马蹄声。他警觉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听这动静,想是来者有几十人之多。苍茫山常年无人,而今却突兀地出现一队人马,怎不让人生疑。
他正想撤身离去,却听到附近的草丛中有动静。他悄声走近,右手握住剑柄,低声问道:“是谁?谁在哪里?”
草丛里一下子安静了。他抽剑一挑,剑光抖动,他还未看清,便听到一个男人讨饶的声音:“兄弟,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接着,便看见一个身着白色布衣的男子举着双手自草丛中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