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过二更，夜色如墨，唯一轮弯月时隐时现，叹凉风吹不皱一池春愁。
白苏国，南书房内，却是灯火如昼，人声熙熙嚷嚷。
文武百官都聚集在此，焦躁不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菁王驾到！”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呼，众臣皆纷纷跪地。
“都起来吧。”楚汝芸摆了摆手，一甩裙摆便稳稳落座。
“不知大王这么晚召见，有何急事？”一位看似沉稳的大臣俯身道。
“来人呐，赐座！”楚汝芸拂拂袖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召爱卿等前来，不必拘束，大家畅所欲言，本王都恕无罪。”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透楚汝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得小心翼翼得落座。一颗心却是像被吊在半空中，心慌意乱。
“众爱卿，自本王登位以来，你们一个个都忠君爱国，为本王谏尽忠言，如今白苏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可都是你们的功劳啊。”
众臣齐声答道：“臣等不敢，这都是大王治国有道。”
楚汝芸顺手拿起身边的茶杯，缓缓饮了一口，而后微笑道：“爱卿们也不必推辞，这是非忠奸，本王还是分得清的。”
她轻轻得拍了拍衣服，然后站起身，走向座下战战兢兢的众官，继续说道：“这么晚将众爱卿急召入宫，本王也是出于无奈。蓝照国如今易主，皇上下旨要收了我们白苏国，我召各位爱卿来，也是想寻个看法。”
一言既出，座下便响起杂乱的交谈声，一个个皆面如土色，楚汝芸却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许久。
“大王，”座中有一位大臣站了起来，楚汝芸定睛一看，却是苏政。此人乃是她的贴心重臣，官居一品，在朝中德高望重，极有分量。当年，楚汝芸登位后弑兄一事，便是他出的主意。
“微臣以为，蓝照国此次名为统一，实则乃是想排除异己啊。若是我们俯首称臣，只怕会横遭杀害啊。”他的话无疑一个劈天响雷，座下的很多人都惊慌起来，如坐针毡般连坐都坐不住了。
楚汝芸微眯起眼，依旧是无关痛痒的语气：“那依苏爱卿之见呢？”
苏政低着头，紧皱着双眉，他已将近不惑之年，行事言语也不似几年前的敏锐果断了。
“大王，臣有一计。”人群中又出现一个声音，“大王，微臣以为，不如与青环国联手，或有胜算。”此计一出，便有不少附和的声音。
楚汝芸微微皱起黛眉，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到苏政铿锵有力的声音：“不能！大王，绝不能与青环国联手！”
楚汝芸抬首看了他一眼，他正立于幽烛之下，映得他身上那玄色的长袍更加沉重阴暗。“大王，”他的声音比刚才提高了好几倍，“那青环国向来与我国势不两立，而那妍王又反复无常，若我们与其联手，莫不测她卖友求荣。这种危险，我们不能冒。”
“大王，微臣以为，苏大人过虑了。那青环国如今也是朝不保夕了，只有与我们合作，她们才能生存。”人群中，又出现一个异样的声音。
“大王，白苏国只有一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输不起啊。”苏政双手抱拳在胸，声音洪亮如雷，飘荡在空旷的南书房中格外响亮。
楚汝芸缓步踱至苏政身边，低声在他耳畔说道：“白苏国只有一个，苏爱卿，可是想仔细了？”
苏政闻言，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打中了一般，一时间怔在那里，没了动静。
楚汝芸展颜一笑，依旧是柔和的声音，“众爱卿都回去吧，此事本王心中已有定夺。今日之事，不准对外宣称，否则，”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意，继续说道，“诛九族！”
话音刚落，众官一个个都请安，一下子便作鸟兽散了。
南书房内，烛影灯斜，两个身影对立良久，却始终寂静无言。
“苏政，”楚汝芸叹了叹气，率先打破了悄然无声的气氛，“你的难处，我都知道。这些年来，你也帮了我不少，我一直都记在心里。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实在是牺牲太大了。如果你觉得为难，那么本王也不强求了。”
她在他面前没有自称本王，苏政的心里划过一丝水漾，可是他并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呆坐在烛光之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汝芸提摆轻轻走至他身旁坐下，脸上已然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幽幽得说道，“苏政，我们相识有十二年之久了吧？”
苏政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楚汝芸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明显感到他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这十二年里，你犹如良师益友，若不是你，恐怕汝芸也活不到今日了。”
苏政僵着身子，声音也不自然起来，“大王言重了，这是微臣的本分。”
楚汝芸闻言竟笑出声来，苏政一脸紧张得看着她，“苏政，事到如今，你还要装下去吗？”她的声音轻柔得恰似三月的春风，说话间的气息喷在他的耳畔，搅乱了他静如止水的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十二年来，你嘘寒问暖，每次我生病，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朝中发生大事，你总是不眠不休得替我解决；你替我看奏折，每日通宵达旦，亦毫无怨言；每次我要封赏你，你总是推脱，连一两银子都不肯拿。苏政，就算你能瞒过全天下的人，可是你瞒不过自己的心。”
她慢慢地覆上他的手，他看向她的眼神闪烁不定，犹如烛焰一般，虽然弱，可是却终日不灭。
“苏政，这辈子是我负了你。”言于此，她的双眼湿润起来，他清秀的脸在她眼里，渐渐有了重影。
“大王，”他终于开口道，“大王，别说了。”声音却苍白无力。
她却是摇头一笑，发间的金步摇光华转世，说道：“苏政，若我不是白苏国国君，若我的肩上没有扛着这几十万的百姓，若我不是背负着复国之任，真想与你携手同去，从此抛这紫陌红尘，隐居山水。那该多好？”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知道他在落泪，泪珠顺着他的脸庞，滴在他玄色的衣袍上，侵染开来。
“苏政，如今白苏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中，我是不能抛下顾自走了的。苏政，你走吧。”她的眼神茫然无神，就像一个失了方向的孩子，有一种万念俱灰的隐现。
苏政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面色坚定不移得说道：“要生一起生，要死……”
他猛地停住，嘴唇蠕动着，喃喃道：“我们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楚汝芸凝着泪珠望向他，此时他已经没了往日的凌厉，目光呆滞，仿佛一下老了几十岁。她抱着他，终于失声痛哭：“苏政，苏政，我不想你再为我牺牲了。”
一双颤抖着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肩，他缓缓的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即便是用我的命去换，我也不会让你死！”
最后一个字，他咬得死死的，似乎是生生逼出来的。
苏昔怜。
这是他最后的一个筹码。这三个字在他脑子里闪过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似是已经停止跳动了一般，连呼吸一下都觉得刺骨般的疼。
苏昔怜，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要用她去换自己龌龊而阴暗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