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离走在前方,身后的殷落潇却忽然出声。
“杭离。”他的声音在这空空荡荡的结界显得柔和,杭离却冷冷地听到了丝肃杀,她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他。
殷落潇似是有些落寞,看着深渊,眼眸幽深,“你觉得妖比人低下一等?或者……比仙人低下一等?”
“啊?”杭离微微一怔,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她蹙眉,沉默许久才道:“虽然阿婆告诉我汉族与苗族相争多年,但是,看见爹娘的结合,我却更希望汉苗永远和平,你说——”她转身,眼眸雪亮地看着殷落潇,“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排除异己、乱杀无辜呢?”
她还记得爹死的时候紧紧拽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巴,那时她还小,只能蜷缩在爹的怀中,嗅着爹身上淡淡地栀子花香,醉人清甜的花香让她安静下来,渐渐在她爹的怀中缓缓睡去。
她甚至还记得,她睡去的时候,爹缓缓抚mo她的面庞,似乎有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面孔上,但是却被她不耐烦地拂开了。
后来,她被一声尖叫惊醒,看着苗寨火光连天,有些惊愕地站起来,却生生摔倒。
她转身,就见到爹的那张恳求的脸,他在恳求她不要出声,可是她却尖叫,她要去救其他人!
可是她的爹却死死地抱住她,不让她出去。杭离只能绷紧了肌肤,瞪着眼睛看着外面。
火海蔓延,无数苗族人尖叫窜逃,无数苗族勇士命丧火海,那时她还小,只是张大着嘴巴,看着外面。
——到底是怎么了?!
后来,外面火光熄灭的时候,一排金甲卫士整齐有序地跑了进来,闪亮的盔甲刺激着杭离的眼睛,她只是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要呼救!
可是爹却死命地拽住她的腰肢,她那个时候,是如此地恨她的爹!恨她为何会如此地懦弱,不敢站出来救自己的族人!
她从未这样疯狂地恨一个人!
可是那排金甲卫士却是冷冷扫她一眼,便嫌恶地别开脸,她怔怔地随着他们的目光转头——
宛如被惊雷劈中!
焦黑的骨架垂到在杭离的颈边,幽深的眼眶死死地看着杭离,似乎包含着绝望地哀伤,他的手死死地握住杭离的腰肢,用全身保护她!
杭离睁大眼睛看着后面死去多时的爹,他什么时候死的?她想站起来,却硬生生地跌倒在爹的怀中,他的怀中依旧温暖,可是,为什么会……
杭离她想要去抚mo自己父亲的脸,却被外面的金甲卫士拖走,金甲卫士似乎毫不耐烦,一根根地掰断爹的骨头,杭离多年后甚至还记得那一幕。
幼小的她死死拽住金甲卫士的手,滚烫的眼泪蔓延在面庞上,她的手扣得生疼,但是却是咬着牙死死拽住,绝不放手!
倔强的她,手拽得发麻乌黑,却依旧拽住,咬牙坚持,那时,她早已泣不成声,却依旧拽住。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怨念!这样想保住一个人!
她是她的爹,那时她一生的爹,那个在临死前死死地保护她,却被她视为懦弱的爹!杭离泪水早已流干,却依旧抽噎,最后金甲卫士不耐烦地离开。
——谅她一个小女孩子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杭离终于放开手,她的手因为长久未动,血脉未曾流通而变得乌黑,她却是欣慰地靠着她的爹,缓缓闭眼。
那一刻,她没有什么仇恨,她只想这样靠着自己的爹。
她善良地以为以后汉族人民会知道他们苗族有多好,不再仇视他们,他们也不再仇视他们。
——她的眼睛本就没有汉苗之分!
杭离心中涩得难受,清风撩起她乌黑的云发,火红的绸裙,她的声音安静如水:“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汉苗之分、妖仙之分。”
殷落潇听后一怔,随即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眼瞳一点点缩紧,“这样的话,多么可笑!这世间得道成仙之人如此之多,甚至可以说是多如过江之鲫,可是那个人都是嫉恶如仇么?讨厌那些妖?!你这么说未免太过于可笑!”
“可笑?”杭离缓缓微笑起来,“哪里可笑了?阿婆告诉我天地混沌之时,条件不同,所以各种万物的种类不同,但是那个时候是没有优劣之分、种族之分的!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么万物就只有善恶之分而已!”
她因为激动,雪白的肌肤染上了丝晕红,一双剪瞳却清亮如水,里面明亮的眸心让人惭愧不已。
殷落潇却是冷笑一声不再辩解。直直踏步往前走去,不理杭离。
看见他如此决绝的背影,杭离的心里堵得难受,脑中昏乱一片,她退至边缘,努力感受那柔柔地清辉照耀在她的身上。
清辉照耀在身,那样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快乐。
杭离却忽然落下泪来,滚烫的泪水打在她的手背上,却让她的脑中恍然清醒过来,她的爹、她的娘都已经去世了。
没有人再能保护她了。
没有了。
她瞠大眼睛,想要止住泪水,却丝毫无用,泪水纷纷落下,打湿了她鲜艳的红裙,变成暗暗地深红。
她还想再接近那光芒一步,却陡然滑脚直直跌了下去!
耳边的风宛如刀子般刮得生疼生疼,冰冷的耳坠扫着她已经苍白的脸,带来寒冷如冰的触觉,她火红的衣衫宛如曼珠沙华在空中怒张,长发宛如瀑布般散落开来。
失空坠落的感觉让她很是惊怕,却猛然升上了陆地,腰间暖暖的,抬眸便见到殷落潇淡淡地神情。
她笑,笑得灿烂之极,宛如殷落潇初见那般天真:“谢谢你。”
殷落潇硬生生地别开脸,心中复杂之极,长长弯弯的睫羽缓缓垂下,敛去了眸中流光溢彩地光辉。
*
兰纤手握着高高明亮的莲花盏来到地牢,妖娆明亮的火光照得地牢一片明亮,却依旧挡不住里面的阴冷潮湿。
无数苗族叛徒、异族敌人看见有火光亮起,都挣扎起身握住栏杆疯狂大喊。兰纤却置之不理。
她依着湿滑的台阶缓缓下去,站在最底下的地牢的时候,纵然她已经有了血肉模糊的心理准备,但是还是吃了一惊。
无数断肢残腿、血肉横流,无数人哀号,无数双眼眸都看着兰纤,很大很大,包含无数地血丝,死不瞑目!
兰纤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不禁道:“你们在干什么?!”
“回圣姑,这些人……”几个苗族手下微微迟疑,道:“死也不招。”
“我来好了。”宛如潺潺西湖般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清雅的淡静,之水一袭白衣走了进来,剪瞳清透如玉,银发如云般垂泻而下,素白的衣衫犹如蝶舞。
她的笑容平定了兰纤心中的烦躁。
之水走进来,淡淡蹲下,细细擦拭那些还未死之人的鲜血,素白的衣裳顿时鲜梅点点,红透人心,之水却依旧淡定如水,将所有之人鲜血擦完后,她又一人一人地细细把脉,望闻问切,那些苗族手下不禁目瞪口呆。
良久,之水微笑站了起来,看向兰纤,她的眼眸深深:“已经无碍了。”道完,她转身望向那些辗转而醒的风夷族人,微微笑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愿意投靠苗族还是风夷族?”
她的声音沉静而柔美。
风夷族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兰纤耐心用尽,拔出腰间苗刀:“那好!就来领死吧!”
她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好吧!我先来!”
那个声音响起之后,一个佝偻的老者站起,他缓缓走到兰纤面前,执起兰纤的刀,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顿时鲜血四溅。
那些风夷族人像是被鲜血赤红了眼睛,纷纷站起,要求领死,兰纤怔怔地站在那里,心中烦乱一片,半响,之水柔柔一笑,蹲下,将白嫩细腻的小手覆盖在老者的脖子上。
似乎有柔柔的光芒亮起,平息了那些风夷族人心中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