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先生要带你上山采药?”
田空的父母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激动。
“好好跟着楚先生,先生怎么教你就怎么学!”
两人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喜色,田空呆呆的看着,诧异于爹娘的神机妙算,完全没有想到其实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田空父母猜到楚先生收徒的真相,但误会了他要教导的内容,而田空虽然满头雾水,却也因为遵守师傅的叮嘱没有透露学剑的事情,所以误会始终没有被打破,一家人在喜悦与对未知的期待中等着破晓来临。
第二天清晨,田空起了个大早,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家。不得不感叹那颗种子的神奇,只是两天,田空的身体已经不复从前那般虚弱,放在从前跑步这种事情他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大病初愈,带着对学剑期待的心情,田空不停地奔跑,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畅快的飞奔,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那扑面而来带着春泥青草的芳香,让他想起母亲粗糙但格外温暖的双手,这明明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在此刻却如此相同。
少年心性让他不知疲倦,只想这么一直奔跑下去,眼前的路该是没有尽头才好。但从小到大孤僻的思考让他学会冷静和适可而止,他克制住心中涌动的不安分因素,放缓了脚步。
田空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不是一时的快乐,而是长久的幸福。
少年老成这个词,放在他身上大概是可以了。
这一放松,激烈奔跑的后遗症便如同浪潮汹涌而来,田空重重喘息,有意的控制呼吸频率,汗水在温暖的背衣里出现,粘糊糊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事实证明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虽然那段奔跑缩短了路程,但后来的慢走却是让他比平常更晚到达楚先生的房子,万幸的是他已经完全缓了过来,应该不会影响练剑。
到了院子里,楚先生一身青衫,腰间插着昨日那柄青色长剑,已经在等候田空了。
此刻看到田空过来,也没多停留,径直走去说道:“随我来吧。”
田空还没来的及问上一句,楚先生已经自顾自的走出一截了,他只好跟上,这一路两人却是再没说过一句话。
村子坐落在祁山脚下,祁山说是一座山,其实不止一座山,它是一座横跨两州的庞然大物,是雍州与幽州的分界,人们称它为祁连山脉,简称祁山。
在山脉范围内的村子都可以说是祁山脚下,王村可以是,李村也可以是,但如果要细分,那就不是这么随便的了。
祁连山脉,绵延万里,层峦耸翠,千山万壑,异境险地,数不胜数。
蓝河就是其中一处,河水呈蓝色,终年寒冷彻骨,却从不结冰,有人溯流而上不见尽头,这是祁连山脉外围有名的异境,田空所在的村子,正是在蓝河这片地域。
一路无话,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已经来到山脚下。眼前的小路弯弯扭扭延伸进山中,田空看着这条他注视过无数次的路,心中又激动起来。因为身体的缘故,这一直都是他只能看不能踏足的禁区,多少次他都渴望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奔跑进去玩耍,没想到这个愿望在今天就这样平淡无奇的实现了。
楚先生已经进入山林间,田空连忙收起思绪跟了上去。
山林间充斥着田空从未见过的景色,满眼春绿荡漾了他的眼。田空贪婪的深吸一口气,口鼻间尽是花草芳香,那股模样仿佛是要把这片景色都吞进肚里,这是他曾经在梦中干了千百遍的事情,但他却觉得那千百遍加起来也不如这一遍过瘾。
压抑在这具身体里的少年心性终于不用忍耐,他摸着树皮,感受那些粗糙扭曲的树纹,觉得这些看起来杂乱无章的沟壑一定有其规律,脸上便露出发现秘密的喜悦笑容。一只蚂蚁在树叶上和他的手指展开了搏斗,用娇小的身躯灵活躲避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但还是没避免被弹下树叶的命运,安全落地之后悻悻的走了。梢头悠然沐浴晨光的鸟儿也受到了无妄之灾,被一颗小石子惊起,看到田空幸灾乐祸的表情后拍打着翅膀,叽叽喳喳羞怒难停。
他用这样的方式倾泻着心中欢喜,向这片山林间的一切表达善意,山林也以善意回报,所以蚂蚁在看到粗大的手指后没有害怕,而是悍然发起进攻,鸟儿被石块惊起后没有逃离,而是恬噪的唠叨不停,它们将眼前的少年视为同伴或者同类,因为它们没有感到危险,而是感到了一种舒服的气息。
田空不知疲倦的跳跃嬉戏,完全没有注意到胸口那颗用朱红色细线穿起的种子正散发出微弱温暖的光芒。
就这样玩闹间,一片空地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空地并不大,大约能容纳二十多人,一条蓝色的小河从中间穿过,正是蓝河。
“就在这里吧。”
楚先生说着把木剑扔给田空,剑稳稳的垂直插在田空面前,没有一丝抖动。
“把剑拔出来,挥两下试试。”
田空拿起剑时有些紧张,他没有用过剑,但是玩过木棍,便像挥木棍那样在空中挥了两下,然后马上停了下来,头微微低着,有点不好意思。
“四肢无力,脚步虚浮。”楚先生的评价毫不留情,一针见血。
话落楚先生走到河边,两脚分开,然后猛的用力,地面豁然震动,他走开后两个脚印深深的印了下去。
“你去站到我的脚印上。”
田空知道这是师傅开始教他了,忙跑过去把自己小了不止一号的脚放进去。
“双手举剑过头。”
田空照做,顿时感觉两脚的这个站位特别舒服。
“垂直挥剑一万次,开始吧。”
“一万次?!”
田空大惊失色,正要回头看,却被拍了一巴掌,顿时不敢动弹。
“不要多嘴多舌,专心挥剑,日落前挥够一万次,不够就自己在这里挥够再走。”
楚先生虽然还是懒散的样子,但话语却是严肃坚定,田空不敢再还嘴,按照吩咐开始挥剑。
双手挥剑,为了达到垂直的目的,每一次田空都得用上全力,但剑还是会偶有偏移,不一会他就满身大汗,这时他才隐隐感觉到师傅让他站位的好处,每次挥剑腰腿都微不可察的旋转用力,这并不是他有意控制的,而是在这个站位上身体本能做出的选择,如果让田空自己去掌握这种技巧,没有个把月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而现在楚先生只是踩了两个脚印便让田空走上正轨,只要以后日夜累积,这站位与发力方法便能成为本能,自然而然就可以掌握,耗费的时间也大大缩短,楚先生的剑术造诣由此可见一般,那两个脚印上的功夫,即使让最厉害的剑术大家来评价,也定然赞不绝口。
田空身体虚弱,即使有脚印的帮助,也在挥剑十多次后便大汗淋漓,好在他虽然年少却意志坚定,撑着一口气还在不断的挥剑,并且每一剑都要求垂直有力,这样超出负荷的挥舞,没一会他便感觉两条手臂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腰和腿也开始无力疲软,麻木酸疼,这一切仿佛是有个声音在告诉田空,不要继续了,你撑不下去的,你会累死的,你的病会被再次引起复发的。
田空耳边无数次响起这个声音,但他还是咬牙一次又一次的挥着那柄木剑,他选择相信楚先生,选择相信那声师傅。
“那绝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呼。”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然后扫清思绪,坚定意志,目光注视着手中剑即将落下的轨迹,扬起,挥下。
这一剑不一样了,它迅速,快捷,稳定,握剑的双臂没有一点酸痛无力的样子。田空很专心,他的心神全在剑上,以致于没有发现胸口那颗种子发生的神奇变化。
一道道绿光从种子里出现,自胸口游走全身,绿光经过的地方,那些因用力过度导致伤痛的肌肉迅速恢复,并变得更加坚韧。
这些绿光很微弱,纤细如同蛛丝,但这些细小的东西却起着大作用,它们修复了田空的身体,让他得以再次挥剑,让那一万次的目标变得好像不再遥不可及。
楚先生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田空,他靠在树上,看着田空的双臂身体一点点僵硬无力,看着他的精神一点点涣散,看到他又重新鼓起精神后,轻轻点了点头,从始至终也没有太多表情。
直到绿光出现,那些微弱到常人视不可察的绿光,他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然后他的脸上出现了这八年来从未有过的表情。
他震惊的看着那些绿光温柔的融入田空身体,哑然无言。
许久后,他才重重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它就这么选你了。”
“但这是福还是祸呢。”
他摘下酒壶,看着远方,面无表情。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田空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窗外太阳还未升起,天空一片泛白,村里最勤奋的人都还在睡梦中,他却已经穿好衣服走出家门,往山道走去。
自楚先生教他养生剑术起,至今已有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