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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谋划

涂师叔回到宋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宅子里乱作一团的人们早已经安静了,只有竹厅内还亮着灯。此时,宋古堂和夫人,怀卿怀宁二人皆在等他。

他到了屋内,先看了一眼怀卿,缓缓道,且把为师的玉佩还来。

怀卿一听,赶忙从怀内掏出玉佩,递给涂师叔。这玉佩在灯光下又变换了颜色,此时却是鹅黄色了。形状是普通的圆形,环内雕了一双玉蝶,线条简单又十分古朴。怀卿问道,涂师叔,这玉佩你为何当时扔给我,我还只怕它被我弄坏了,担心一晚上。

宋古堂听完便说道,你自然不知道了,这块玉佩是你涂师叔的宝贝,他去追贼人的时候交与你,是怕自己不敌对方势众,万一被贼人拿了去,十分不妥。

涂师叔略笑了一下,说道,这玉佩我原想传给后代,但我至今没有家室,因此便算了,今日给你一是它有护体的特性,如果你遇上那乌族人,可以助你抵挡一阵,二是它虽然只是个玉佩,却也是进入墨玉山的令牌。今晚你父亲与你要交代一件要事,就与这玉佩有关。

墨玉山?涂师叔,难道你早知要去墨玉山的事情?还有,师叔今日为何放走那偷盗了“绛魂”的乌族人?虽我看得真切,他们确实与我们一般人不同,会些法术咒语。可是“绛魂”对我们家族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器物。父亲和师叔到底在筹谋些什么,快讲给怀卿听吧,孩儿心里实在想不通。怀宁此时倒是十分老实,坐在夫人身边,只听他们说话。她手里握着玉笛,似乎听得心不在焉。

宋古堂见儿子这样心急,便安慰道,怀卿你也不必着急,我和你师叔已经商量了一个绝妙的计划,虽然“绛魂”已被他们拿走,但料想他们暂时也不会怎样。我们已经部好了追踪的人,你且去墨玉山一趟,随你涂师叔请墨玉山的庄主来助我们一臂之力。至于为何去墨玉山,想必这些陈年旧事还是要慢慢讲给你才是。

宋古堂喝了口茶,顿了顿继续道,我和你师叔原本是墨玉山庄的弟子,从十岁起就在山上清修。我们家族自从得到“绛魂”之后,每代出生的孩子,都伴随“绛魂”内的残魂附体,即是从父体内传到子体内的。因此你也是,你的胎记就是那“绛魂”内的一缕残魂,从我体内传到你体内。这也是为何你一直问我,为何我并无胎记,却一直要带假面。从小有胎记时就这样,假面戴的时间长了,就没办法卸下来了。这一缕残魂在人体内,会不断地侵蚀人的灵力合魂魄。我们家族一直将孩子从小送去墨玉山,以灵修之力来抵挡体内的“绛魂”噬体。到我这一代,“绛魂”的力量已经很小,然而仍然抵挡不住经年累月的蚕食。我本想也将你送去墨玉山庄修炼,可是你母亲一直舍不得。况且,你体内的残魂似乎非常平稳,对你并无侵蚀迹象,我们才渐渐松懈。直到昨日在暗室我看你面色憔悴,似乎体内的残魂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它游走的速度也十分快,我们对你极为担忧。

因此你涂师叔跟我商议之后,你还是跟随他去一趟墨玉山庄吧,里面有我的师兄墨清庄主,他可以查看一下这残魂的力量大小,带你去选个适合的地方清修。此外,还有一件极紧要的事。你和师叔一同去了之后,把这里的事情原委告知墨清师兄,他自会等我消息行动。“绛魂”我们无法自己随同乌族取回,他们的势力不是我和你涂师叔可以应对的。

怀卿一夜之间接受了如此多的信息,此刻心绪不平,气息急促,脸色变得十分黯淡。一时间,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体内游荡冲转,十分狂乱。他痛得承受不住,嗓子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夫人见了十分紧张,马上扶起来,运了些内力给他,他这才渐渐平稳。恍惚中,他似乎看不清周身的情况,只觉有一股十分怨怒的气息激荡在周围,令他十分烦躁。

父亲,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绛魂”噬体吗?这便是那一缕残魂了吗?为何我这么难受。说着,怀卿似乎又十分疲倦,被夫人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涂师叔见状,把刚才的玉佩拿来,放入怀卿的掌中。一时间,怀卿终于安静下来。这玉佩此时又焕发起沉郁的墨绿色的光辉,映的怀卿脸色十分痛苦。怀宁见他这副景象,忍不住啜泣道,姑父我错了,是我不该半夜出去找那贼人,害得怀卿兄长现在这般难受。请姑父允我一同护送怀卿兄长上山吧,他功夫略不如我,我还可以帮得上忙。等他们一到了山上,我即刻回家去找师父领罚,也不再回来烦扰姑父姑母了。

宋古堂见怀宁十分内疚羞愧,和颜悦色安慰道,你不必自责,早晚总会有这些事情的,你不去,也只是换个人去罢了。如今他已经开始受侵,无论如何要去山上修炼,不然此命不保。至于你,你母亲之前叫你给我带的信里写了叫你来的缘由,你可知道?

怀宁一听到姑父说母亲的信,立时十分为难。她思忖了一下道,想必是说我和怀卿兄长的婚事吧。这事我已经跟母亲商议过,怀卿兄长一直把我当亲妹妹来看的,我不便叫他为难。我...

她刚要继续,却被怀卿打断道,父亲,母亲,如今我已知晓了这些家族内情,又受如此险恶的诅咒,不必跟表妹谈这些事情,她应当自己作主的。我与怀宁从小如亲兄妹,你们当年的指婚我们是一直不在意的。怀宁自小习武,生性潇洒豪迈,也不习惯这些为商持家的束缚,你们不要为难了她。

怀宁听完此番话,心中有一股暖流,却掉下泪来。怀卿哥哥,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如兄长般待我的。姑父,您如何回了我母亲的?

夫人拉起怀宁的手答道,我们并未回你母亲,只是觉得儿女之事,要问过你们自己才好定论。如今你二人是一样的心思,我们才好回信去解释给你母亲。只是你母亲她说你不可在这里过多停留,叫你端午节前一定回去回拜你师父。

端午节之前,今天是四月十八,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涂师叔,这时间够去那山上了吗?

涂师叔看她身形瘦弱,年纪尚小却有如此勇气,不免被打动道,你若有心,便可随我一同去。你们年轻人,总归要经些历练的,如今大事已到,也不必躲藏,且去外面见识一番也好。说完他示意了一下宋古堂,宋古堂叹息一声,也好吧。

此时,怀卿的气息已经平稳很多。夫人轻语道,今夜大家都累了,也该回去休息才是。至于何时动身又怎样谋划,明日再议吧。如今,先把怀卿安顿了睡下,今日他毕竟过的艰难。我的孩儿,不忍心叫他如此难受。

说罢,几人各自回房。夫人安顿了怀卿后,怀宁却要坚持守着,也随她去了。

怀卿躺在床上,眼前一遍遍闪过今日发生的种种,似乎这一日好似一年那么长。虽然从小自知异于常人,却并未料想到自己受了如此诅咒,也竟不知道家族世代背负了这许多的苦楚。如今自己即将成人,也应负担得起这些为难,免得叫父亲母亲伤心。自己一直以为会随涂师叔烧窑,继承窑厂,娶妻生子,悠然一生。可如今,忽然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谜和家族的秘密,确是如此沉重。忽然间,少年仿佛长大了一般,开始懂了何为担当,何为家族。今夜寺中那异常的法术令他十分震惊,他从未想过人世间竟然真的有这些玄妙之事,如今却在自己眼前发生了。他隐隐觉得那少年十分不同,却又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那人十分的沉静哀伤,那双眼睛里面好似是深邃的夜空一般。胡乱想着,脑袋越来越沉,便索性睡去了。

第二日到了晌午,怀卿才渐渐苏醒。他睁眼望了下帐子外面,似乎坐了一人在桌边。仔细看时,却发现是怀宁。当下他心里觉得温暖,又加之睡了一宿心情好一些,便想着捉弄人来。他慢慢走到怀宁身边,大喊一声,啊!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啊!怀宁被吓醒,立时站起来狂舞一通。发现怀卿站在自己身后时,她顶着十分疲倦的面色道,兄长你这样,我就很难再关心你了。说完,就打开门要走。

哎呀,怀宁,你别恼啊。怀卿拦住她,笑嘻嘻道,怎么,昨日才解了婚约,你就如此粗鲁失礼了吗?

怀宁见他嘻嘻笑笑,却觉得十分心酸,眼圈一红抽泣道,兄长你不必如此了,我知道你心里比我难受,何必强颜欢笑。如今,我已知道你这些为难的事情,自然不敢惹你,你倒是跟我没完没了了。

她刚说完,怀卿心里一刺,只觉得有些悲伤。昨日这个时辰表妹刚刚才来,按照往年的日子,今天是跟怀宁比武烧茶杯的时辰,可现在却因为昨日的那一连串的事情搞得鸡飞狗跳,每个人都愁容满面。就连活泼灵巧的怀宁,如今也笑不起来。想到这里,怀卿心中更感难过。他缓缓道,怀宁,你不必替我伤神,这些事情也是早晚都会知道的。如今你在我还觉得十分舒坦,有你知道这些事情,我就不必过的那么艰难。你也明白,从小家里的规矩甚多,很多事情父亲他不告诉我为何,只是叫我这样那样。我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在家里觉得十分孤单。后来你时常来这里,我才觉得有所开解。如今我们也解了婚约,相处起来更加自在。你不必担心我,我知道了这些事情,反而觉得心里舒服很多,比以前莫名其妙的自己胡乱猜测要好得多。

怀宁见他想的如此透彻,忽觉得自己小看了他。两人年纪一般大,只是怀卿的生日在二月二,比她大上两个月。若是论心思细腻,怀卿自然比不过怀宁,她一直这样认为。可如今看来,怀卿的心思倒不是粗枝大叶的,反而现在安慰起她来了。一时觉得怀卿太过于隐忍,更心疼他起来。她在一边苦笑道,这倒好了,如今吃苦的是你,还安慰起我来了。真不知道你是脑子在窑里烧坏了,还是睡得人已经发昏了。

哈哈哈,我并没有昏,只是知道以后不必娶你,甚是开心,开心的昏了。

好啊你,你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叫你乱说!说完,怀宁就要开打了。那边已经跳出门去,二人在院子里追跑。

夫人在阁楼上望着二人,面色十分忧愁。心里念到,若问好景能有几时长,只留此时是最好。

下午赵春的包子铺按时开张,此时那前几天进城的商队此刻正要出镇。经过他的摊位前,他趁那队尾的人不注意,洒了些粉末样的东西。这粉色其实就是追踪粉,里面加了虫卵,这虫卵一路孵化,数日变成飞虫即可飞回,随后看那飞虫飞舞的痕迹,记录下商队的路径,即可画出一个大致的地图。这追踪粉粒的虫卵,已经过灵力教化,十分灵敏,是赵春最拿手的本事。

休养了两三日,怀宁与怀卿问了涂师叔很多事情,他也一一回答。问道那乌族少年的时候,怀宁说道,我总觉得那个人有些古怪,虽身形看起来十分瘦弱,却又觉得他十分厉害。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好似摄魂一般,很是吓人。怀卿也有此感,便附和道,是这样,我也觉得他跟旁人不同,总觉有一些熟悉。看到他的时候,我心内便会觉得有些激荡,好似我们之前认识一般。

这时涂师叔说到,你们对此人一定要小心,他虽然十分瘦弱,但却非常特殊,资质也是极好。而且我那日在寺内替他输了一股内力,当时就发觉他体内有非常浑厚的力量,可是却毫无头绪,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也不知道如何运用控制,还险些被那魂魄反噬。对了,你们二人可收拾妥当,我与你父亲商量好了明日动身去墨玉山,怀宁也既然要去,也好好准备一番。此去虽然不算艰险,但路上也会遇到些奇遇怪事,你们不必惊慌,看我行事便可。

二人应了话,都老老实实去收拾行李了。

那商队出了镇,山合仔细察看了行李和马匹,未觉异常,大家歇了一炷香,便继续启程。一路上,他都在暗自回想,当夜在寺中,那位涂师叔为何帮自己运了内力,还拒绝了那元珠,果真如青伯所说,是个德修高深的人么。青伯也不肯向自己解释,为何说有缘再见要拜那位先生为师,实在好生奇怪。正想着,忽然前面马匹一惊,嘶叫起来。他赶紧冲到队前,稳了马匹。抬头细看时,却见面前是两个绿衣少女,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来人正是族长的女儿,绿萝,还有护法之一绯女的女儿,酉女。

他吃了一惊,闪开队前,让出位置。此时青伯已看见了她二人,无奈道,说了不许你们两个来,为何还是跟来?回去我会禀告族长,绿萝你就等着去受责罚吧。还有你酉女,你母亲叫你看护少主,你就这样看护人的吗?回去你也一并要罚了。

听他说完,绿萝只是抿嘴一笑道,青伯,你若是真的告诉了我父亲,我只好受罚了,不过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哈哈哈!说完,她骑马奔到队尾,拈了一些粉末回过来给青伯看。他小声道,青伯你瞧,你们被人撒了追踪粉,这要是直接回了谷里,倒是怕不知道引了多少闲人。

青伯一顿,似乎并未在意。这些追踪粉我们早就发现了,已经念了疾咒,想必你也看到了,已全无用处。如今你无论找什么借口,都是要罚的了,快安安分分随我们回去吧。

哼。那少女一赌气,冲到队尾,一言不发。山合见状,也只好回到队尾,大家继续赶路。

山合看着前面的绿萝,总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二人见了十分亲切。绿萝回头时看他正盯着自己,十分好奇的等他骑马到前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笑意盈盈的问道,可是第一次出谷?我看你跟我年纪差不多,你学了多少梵咒了?

这一连串发问,倒叫他十分窘迫,不知如何回答。在那边沉默了一阵,觉得不妥,便回到,在下是山合,我时常随青伯出谷,不知道少主今年年纪,我是十七岁。我身份低微,无法研习梵咒,只会些寻常法术。

哈哈哈。那你都会些什么寻常法术呢?她十分活泼的歪着头看着他,未有强人所难之意,好似只是闲聊一般。

嗯,比如你看那草地。山合指着远处山坡一片草地,青草十分茂盛,颜色翠绿叫人心旷神怡。他用手一指,说了句,开。

少女望过去,那草地丝毫未变,不过仔细看时,却只见一簇小小的粉红色花朵,孤单的立在一片草丛中,十分不显眼。

山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法力太低微,因此总做不好这些。说完,他羞涩的挠挠头,只顾低头赶路。

那少女却不笑他,只说到,已经很好了啊,我当时没有唤出花来,你猜我唤出来的是什么?

啊,是什么?

哈哈哈。我当时唤出来的,是一只野猪。哈哈哈。少女一边说一边放声大笑,十分肆意开怀。

见他如此,山河也跟着呆呆笑起来。只觉一时间,干燥的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

此时,那队尾的行李里面,已经有虫卵悄悄破壳。

那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已经为日后种种埋下了深深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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