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特别早。
夜幕下,寒气彻骨的城里,格外寂静,吃饱喝足的人们大多躲在屋里围炉而坐,街上行人异常寥落。
两名男子打扮的少女披着斗篷走在巷子里,她们的神色,一个无奈,一个焦急。
“小姐,天都黑透了,快点回府吧,明天是小姐进宫加封郡主的日子,今天实在不应该偷跑出来的。”小丫头眉头紧锁,一副粉嫩的小脸愁成苦瓜样。
“佳音,别这么慌,出来之前不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吗,若今日不去河山爷爷那,以后再想去怕是更难了,他老人家做的竹箫,从不轻易送人,今日却要用珍藏多年的紫竹做一支来送我,这一趟真没白去。”女子眉欢眼笑。
“速去速回也罢,小姐你偏偏要在城里东逛西逛,这都……”
“别出声!”佳音还想埋怨,被她家小姐制止,“你听,有箫声。”
女子眼睛发亮,凝神倾听。箫声悠远,婉转回肠,涟漪恙起,忽又惊涛拍岸,如泣如诉,缠绵欲绝,绝处逢生……
女子听得痴痴入神,寻声而去……
……
顺宁镖局里虽灯火通明,却充斥着森森阴气。面容安详,似乎还带着微笑,若不是看到那死灰般的脸色,镖局里的七十六口人,就与在美梦中熟睡一样。
房檐上一黑衣蒙眼男子十根修长的手指在竹箫上定格成一优雅的姿势,曲罢,万籁寂静,他纵身跃下。
“求求你!别……”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异常大声地求饶,这是聋子的习惯,因为他说的话连自己都听不见,但是这次他没机会把话说完。
冰冷的剑穿透了他的咽喉,他身体抽动挣扎了两下,突眼张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白雪……
“结束于商音,意境悠远,世间竟有如此妙曲……”
隔了一条巷子传来的女子话语声被他察觉,黑衣男子将竹箫插于腰后,戴上垂着黑纱的圆帽,撤下蒙眼黑布,足尖点地,飞上屋顶,消失在夜幕下。
郊外密林中,一个头戴万字巾的男子背靠大树,百无聊赖。头顶枝叶轻摆,几片叶子飘落,他连忙转身,舒展了一下手臂,“成了?”
站立在他眼前的持剑黑衣男子没有回答他,只一抬手将染血的佩剑扔了过去。
头戴万字巾的男子接了他的剑,摇摇头,帮他擦拭起剑上的血迹,调侃道:“你就这么不喜欢这把剑?”
十年来他用这把剑杀了多少人,他也记不清,从三年前开始,他不轻易出剑,只用加注内力吹奏的那首曲子来了结人的性命。他可以蒙着双眼感受活人的气息,用无以伦比的听力辨别他人的位置,他不想目睹死亡,就像他不想让剑染血一样。
“我提的事,上头怎么说?”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的话从遮脸的黑纱中传出。
“既然你执意要退隐,上头也不能强留,我接到的答复是这个。”万字巾男子将一张字条递给了他。
字条拿到黑纱下,他将字条看得仔细,旁人却窥不见他的表情。
“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办好这件事你就海阔天空。”
“好。”黑衣男子将字条揉成碎屑,随风飘散,说话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了些,“青雁,我们搭档这么多年,我走了,你就没想过要走吗?”
男子苦笑,“每次目送你从客栈出发,事成后又与你接洽,这么多年了,若换成了别人,我还真不习惯,可是,我不同你,我知道的太多,怕是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
京城的街头巷尾中,关于信平王府的谈资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个是王府高粱锦绣的奢华生活,另一个则是王府千金穆瑶对丝竹音律之痴迷。
今夜,穆瑶与丫鬟佳音偷偷溜回了府,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行动,却最终以下人的告密而失败告终。王府大厅中,已涨红了脸的信平王妃一掌拍在檀木案上,主仆二人吓得魂都飞到了梁上。
“没规矩的丫头!拉下去打二十板子,撵去浣衣房!”王妃指着脸色惨白的丫鬟佳音,怒喝。
“母亲!此事都是我的罪过,佳音是丫鬟,她都是听命于我,不该这样重责她呀!母亲饶过她吧!求求您!”
佳音被架住双臂拖了出大厅,她们目光相接时,佳音抿着嘴对她摇了摇头。
“哼!信平王府的脸面都要给你丢尽了,还有脸替丫头求饶!瑶儿,不是为娘刻薄,明日是你加封郡主的好日子,你这个时候跑出去,万一出什么意外,怎样向陛下与皇后娘娘交代?”
穆瑶双眼含泪,什么郡主,她一点也不在乎,只不过是在将她许配给定王那个臭名远扬的世子之前,给她提提身份,好不遭人话柄罢了,毕竟,她是庶出,而她的生母早就在她幼年时便撒手人寰了。
她的父亲信平王,作为异姓王,为了巩固朝中的地位,想尽办法与皇室血脉攀上关系,而她就成了他的政治筹码。
王府里只有贴身丫鬟佳音待她最好,这次却遭她连累,“母亲,求您了!让我替她受罚吧。”
王妃嗤笑一声,“不成体统!你如何能替她受罚?!待明日受了加封,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哪也别想去!”
穆瑶正欲再求,厅外家丁来报:“娘娘,王爷和世子回来了。”
信平王穆锦鸿神色凝重,匆匆步入大厅,他身后跟着一个锦衣佩玉的年轻公子,二人之后还跟进来两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这两人面色发青,像是刚受到惊吓。
厅内众人各自行礼后,信平王看到女儿双眼通红,惊慌失措,心中更是不悦,“她这是怎么了?”
“王爷,瑶儿今日犯了错,我方才正训话呢。”王妃笑脸盈盈,她不便将穆瑶偷溜出府的事在外人面前直说。
“回房去!回房去!我和二位大人要议事。”信平王连连摆手。
穆瑶还没走出大厅,身后众人已迫不及待地开始谈论,她听入耳又能记得的只有两句:
“顺宁镖局的人全死了,半个时辰前被发现的……”
“下官查明,事发时那里传出过箫声,这几年,江湖上能用箫曲杀人的,只有一人,而那曲子便是所谓的索魂曲……”
顺宁镖局的镖头是信平王的亲信,镖局每年“上供”的财物是王府奢华生活的一大保障,这次镖局被灭门,或许不仅是江湖仇杀这么简单,个中势力权谋的牵涉,官府里的人看得最敏锐。信平王的心情如鸿鹄坠云,好在她女儿要封郡主,嫁入定王府,这才让鸿鹄停在山顶,不至于直坠谷底。
“索魂曲……索魂曲……”穆瑶一路回房,一路心念着方才他们提到的索魂曲,再对上那时间,错不了,定然是先前吸引她的那首曲子。能让复杂而美妙的曲子,这般打动人,那个吹奏它的人,不但技艺高超,也必定是个有心的人,可惜却做这害命勾当。
亲娘逝去后的许多夜晚,穆瑶常常难以入眠,今夜她再次辗转反侧。担忧佳音,又胡思乱想着许多往事。自幼沉迷音律,酷爱丝竹,她现在有一个小心愿,那就是拥有一支好箫,以及遇到一位知音。河山爷爷答应送她的箫,是好箫,可知音又哪里求得到呢?听说每个晋升的郡主,都可以得到皇后的赏赐,不如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夜,穆瑶房里的七弦桐木琴奏响至三更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