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气,难免有些阴雨连绵,西界城中最有名的酒楼望月轩依旧如往常一样,坐满了人。要说这望月轩,于西界城来说不是最大,菜色亦不是最好,声名鹊起也只是在最近这几年。缘由说来可笑,是因此处来了个会说书的先生,或者应该说,来了个说修仙者的杂事的说书先生。
“今天要说的,便是距我们西界城不远阳西城里宋家二房的四小姐,哎哟哟,那位小姐,可是极有趣的人物。”坐在望月轩三层靠楼梯边上的说书先生讲到此处,停了下来,眼珠子滴溜溜在眼眶转了一圈,扫了几眼竖着耳朵听的客人们。
本来连绣花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的望月轩吵吵嚷嚷起来,尽是“说下去”“快讲”之类的起哄声。
几个知道他习性的熟客见状,忙让身边的仆人送了一小袋下品灵石过去,说书先生嘿嘿一笑,揣了灵石进怀里,继续道,“这宋家之前给你们讲过,往前数几百年,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修仙世家,不料想后来族里几代都未曾出过带灵根儿的人,头里快要成仙的祖宗又去了,便逐渐消沉了去,本该这么败落得连寻常人家都不如的时候,那宋家大老爷勤读诗书考了个阳西巡抚来做,靠得每月几两俸禄,总算勉强支撑着高门大户的排场。”
巡抚虽然是个官,可与修仙者比到底还是失了身份,众人皆叹。
“什么是灵根阿?”不知道是谁冒出了这么一句。
能问出这句话,必定是从那偏远得不知翻几座山才能爬出来的小山村的人,说书先生懒怠回答。西界城,这个如今最大的修仙门派玄门正宗所处之地,即便是凡人,也该知晓这灵根意味着什么。所谓灵根,便是区分修仙者和凡人的根源之处,一般来说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其中又分修炼速度较一般修仙者快上数倍,只有一种属性的天灵根,以及两、三种属性真灵根,和修炼速度极慢的四、五种属性的伪灵根。
“我从前读过私塾,书上有这么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说书先生说到这又停了一下,“后文我记不太清,大意就是说要经历一番磨难罢,这话放宋家身上再应景不过,你们可知,宋家到如今诗字辈,算起来不过五个娃娃,却是每一个都是有灵根的,尤其是二房的四小姐,据传,是万年才得一见的天灵根。”
听到这,望月轩又吵闹了起来,对于不是完全懂修仙之事的凡人来说,天灵根就意味着飞升。
“吵什么吵什么,还听不听了。”说书先生不耐起来,“那四小姐,五岁便跟着家姐一起进入玄宗,被玄宗净澜院收入,又成为妙云真人的嫡传弟子,眼见着前途一片大好,必能成为得道之人,你们猜,结果如何?”
说书先生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望着又开始喧闹的人群,心中极为满足。要说他也是带着五灵根的人,虽然努力过没修成个什么,可到底也不是凡人,肯在这里说书这么落魄,便是因为喜欢被众人盼着的感觉。
“结果,那宋家四小姐痴长到13岁,八年了竟连最基本的气都聚不起来,这也罢了,偏偏性子又懒,那妙云真人一百年都未曾有过徒弟,一心想着收个奇才,到头来却收了最最无用的弟子,一气之下便将她赶出了净澜院,如今那四小姐,只是玄宗的领事弟子,如若过些年还修不出结果,便要被彻底赶出玄宗啦!”
说了这么一大段的却是从二层的包厢里传出的清脆女声,说书先生美好的感觉被破坏,有些气恼:“哪里来的丫头,你若喜欢说下次便来这堂上给人讲,截别人的话头算什么本事。”
能来这里听书的绝对都是凡人,他一个五灵根的半截修仙者还怕了去不成,说书先生拿定注意要和来人吵上一番。
先前说话女声却不再出现了,说书先生面色这才缓和,算那人知趣。
“诗意,你若是难过,便哭一哭罢。”二楼包厢内,宋诗礼小心地觑着面前正大快朵颐地宋诗意。
宋诗意咽下刚刚夹进嘴里的莲子糕,放下筷子,拍拍手站起身来:“好了,我吃饱了,大哥哥,我们可以回去了。”
宋诗礼瞧着她的神色,很是不解:“刚才那人如此言语,你不生气不难过吗?”
宋诗意看了眼宋诗礼,心内低叹一声,这个木头堂哥就是这么个呆子,大伯父深藏不露,堂妹玲珑心肝,他真是跟他们一家的吗?宋诗意经常会有此怀疑。此时若是自己的亲三哥宋诗谦想安慰自己,必然绝口不提那说书先生,且讲一些旁的趣事来逗乐。不过若真的换了宋诗谦,她想来此尝一尝凡俗饭食,那恐怕只能做梦了。
思及此,宋诗意笑意盈盈道:“大哥哥,在西界山上吃了十年的圣元果,我都要痛苦死啦,如今美食在前,还能有什么烦扰呢?”妙元真人对宋诗意期望太大,自她进了玄宗便不再许她食人间烟火,每日里只能吃只生长在西界山上的对人修为极有好处的圣元果。
宋诗礼轻叹,这圣元果于寻常弟子来说,是每月只能得两枚之物。宋诗意每日当饭食食用竟然觉得厌烦,真是暴敛天物。他暗自思忖,若是自己也能每日食用,即便是四灵根,也不会像如今这般修行二十余载尚且在练气二层,虽有个修仙者的名头,却比凡人强不了许多。他每日里打坐练气,认真研读心经,奈何天资有限,悟性又低,结果往往不如人意。和他一起修习的别的弟子多已在练气后期,现在见到他都懒怠嘲笑了。想到这里,他神色愈发低沉。
宋诗意观他面色,猜到他在想什么,笑道:“大哥哥,你若是为修行之事不开心,便想想我罢,你毕竟是练气二层了,我却连练气都做不到呢。”练气是修仙的第一步,宋诗意的二姐宋诗蕴当初和她一道进入玄宗时,便已修到四层。
“那是你平日里太懒怠了,若是肯用心,说不定早已筑基。”宋诗礼瞪了她一眼,这个拥有天灵根的堂妹,天资如此优越,又有名师赏识,混得这般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宋诗意淡淡一笑,不作解释。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太懒才会练气不成,却没想,即便是再懒的人,拥有天灵根,修行八年怎么也会有结果的。她初进净澜院时,何尝是不认真的,只是她每每聚集起灵气,待要沉入丹田,却都于胸腔处消失。日久天长,她才失了修仙的兴趣,逐渐懒怠起来。这件事如果是别人,从万中无一的天灵根变成无法练气的废材,又被赶出净澜院。恐怕从此就要意志消沉,惶惶度日。可宋诗意却觉是件好事,她上一世便是因为太过聪明最后落得亲人不喜,恋人离去,年纪轻轻便因过于操劳患胃癌致死的下场。这一世,她更想过的安逸舒适一些。
她这般,宋诗礼又觉得过意不去,深感话说重了一些。他虽然不认可宋诗意的一些行为,但是私心来说,他喜欢她胜过自己亲妹妹,以及另一个堂妹。他对宋诗意,格外多一些惺惺相惜的感情。这种感情,就像本来你一个人面上长了疮,大家都在嘲笑你,你很难过很不开心。这个时候,来了一个面上长了比你还要严重的疮的人,她便帮你分走了大部分的嘲笑,你就不那么难受了。这种面上长疮的感情,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宋诗礼想到宋诗意若是离开,自己便又是一个人,又道:“你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玄宗吗,你只是被净澜院除名,依旧是玄宗的弟子。诗蕴不也未曾进入净澜院,可她现在已经筑基了。”
宋诗蕴是宋诗意的亲姐,如今不过十八岁,算是玄宗年轻一辈地翘楚了。她双灵根的资质也是难得的,进净澜院,如今只待四年一次的青岚会了。在宋诗意看来,这青岚会便如她上一世的中考,净澜院呢则是重点高中,算是玄宗对初入门的弟子探察根骨过后第二次考察吧。她上一世是中考状元,就读的是国外最好的高中,这一世混到最后,却连个参加中考的资格都没有。
“虽说玄宗都是修仙之人,可是比起嘴碎恐怕连卖鸡蛋的婶婶都不遑多让,我这样从净澜院出来,玄宗哪里还能有我的立足之地。反正我也修不了仙,就不给自己找难受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哥哥如果不愿意送我回家我可就一个人走吧了。”宋诗意想得很通彻。
如此,宋诗礼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