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主任身着便装,与钟爸走进病房。
于主任是钟爸高中时的同学,乃省一院的著名外科医生,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教授级专家。
于主任以病人亲属的身份,要求护士打开钟锐左腿上的石膏,戴上花镜仔细查看了出脓的伤口,用手指在周围按压,然后对闻讯赶来的主治医生说:“我的初步判断,并非细菌感染,如果是的话,早已经发展了,不会这么久还保持这么小的腐烂区。应该是异物所致。拍个片子吧。”
片子出来后,果然显示有异物存留在伤口处。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施行手术,摘除异物。
钟锐又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当然这是一次非常小的手术了。作祟的竟是一小块纱布。很明显是上次手术中遗留的。
钟爸钟妈顾不上谴责医生的粗心,万分庆幸此种结果,不由喜笑颜开,连连念佛。
钟锐也像心上被搬去了一座山,立刻轻松起来,若非腿上捆着石膏,相信他会蹦起来。
这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吕明玉傍晚来到医院时才了解到这种情况。
钟锐原以为她会欢呼和大笑,不料她却突然冲到阳台上哭了起来。
大家都哭的时候,她没有哭,大家欢笑的时候,她却泪水奔涌。
这些日子,有谁清楚她内心的重负呢。
院方惟恐钟家向媒体曝光此次医疗事故,主动与钟爸谈判赔偿事宜。
钟爸此时对这家医院已完全失去信任,决定将儿子转院到省一院。离他近些,也方便照料。
钟爸钟妈和钟锐都极其恳切地请求吕明玉也一同去南京。
吕明玉犹豫了一晚,最终还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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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方回到了土城。
父亲杨定海躺在床上,病情不见好转,但也不见转重,依然是过去那副老样子。
高升向杨天方不满地唠叨:“郭市长就这么忙吗?一次也没来看过你爸,去年的中秋节和春节,只派司机送来几盒月饼和牛奶。上回他陪中央来的大干部到吕端午家来,离家这么近了,也没踩踩家里的门槛。”
杨天方立刻不耐烦了:“你少提那个人好不好!”
高升又转而说起村里很快就要拆迁的事,杨天方也没有心思听。
他现在着急的,是想快点离开土城,离开郭启明的视线,随便到什么地方去都行,越快越好。
他勉强在土城呆了两天时间,就开始收拾外出的行囊。他丢了一笔钱给高升,让他继续照料父亲,自己往省城投奔战友姚奇志去了。
姚奇志现在已经转业到省城,任新城区副书记。他在电话中答应杨天方,帮他找点事情做。
赶到南京,见到了姚奇志。
姚奇志安排他进了一家物流中心做货车司机。
现在,杨天方每天都很累,但觉得比在郭启明手下时,心里要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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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城拆迁工作正式进入实施阶段。
田国栋非常抵触,暗里鼓动大伙,不要轻易签署市里制定的拆迁条款。他说:
“到大街上卖个青菜,还允许讨价还价呢,拆迁这么重大的事,也不能他们一口说了算!咱们耗着他!不符合咱们大伙利益的事,咱们决不答应!”
村民们一呼百应,空前地拥护田支书。于是所有人拒绝签署拆迁条款,要政府提高赔偿力度。
范书记听说又是老田搞事,差点气得吐血,在电话里骂他:
“亏你还跟我几十年的朋友呢,就这么坍我的台!你忘了上次你让草桥骗去村里的两万五,是谁帮你打圆场的?是谁帮你又做回支书的?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现在就给我来镇委一趟!”
照老范以往的脾气,早把老田踹一边了,可是眼下用人之际,且忍他几天。
老田无奈,来到镇委见老范。
老范按下一肚子的怒气,扔给老田一支烟,开始和颜悦色地开导起他来:
“我说老田,你这么个明白人儿,粘上毛比猴都精,这几天咋变得糊涂起来了?就因为没有补偿你扩建的面积,就带头闹意见?你呀,也不仔细想想,将来土城建成商贸中心以后,凭你现在的支书身份,怎么着也能弄个部门经理干干,有名有利,不强似你现在一百倍!你现在还带头闹个啥劲!阻挡拆迁对你有啥好处?你说你傻不傻?”
老田立刻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过来:
“老范,你说的还真有道理,这回我听你的。”
田支书回来土城,改口劝大伙听从上级安排。他说:
“自古以来,跟政府对抗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还是顺应形势吧,不然的话,上面派来警察抓人,吃了亏可就晚了。”
村民们对他的话很不解,说:
“你一会变个狗脸儿,一会变个猫脸儿,到底啥意思嘛?拿俺们耍着玩呢?今天你到镇上去,领导许给你啥好处了?”
老田分辩说:
“你们想哪里去了!我到镇上,看市里的领导正在布置警察来土城抓人,才向他们服了软的,替大伙应承下来拆迁的条件,我实在是怕大伙吃亏哇!”
村民们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一部分人动摇起来,多数人仍坚持同政府谈条件。
拆迁工作一时陷入僵持状态。
郭启明贵为一市之长,亲往土城做村民的思想工作。
为防止意外状况的发生,特调集来十余辆警车维持会场秩序。
会场就设在李木勺家门前的一块空地上。阳历七月十点多钟的阳光暴烈之极,直直地从头顶上泼洒下来,简直如滚汤一般灼人皮肤。
郭启明手持微型扩音喇叭,推开为他打伞的秘书,跳到一只碌碡上,顶着烈日向村民们开始了宣讲:
“乡亲们,父老们,今天我来到咱们土城,是特来送给大家一个好消息的!咱们土城将要迎来建村七十多年来的,最大的一次发展机遇!咱们土城乡亲,居住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做了七十多年的农民,辛辛勤勤,胼手胝足,但却由于条件所限,并未获得丰厚的回报,大家的生活还依然艰难,现在市委市政府,经过苦心焦虑的思考,决定为大家摘掉这个穷帽子,在土城建设大型商贸中心,使大家由农转商,集体迈上经济发展的快车道,早日让生活富裕起来,让日子红火起来!这是我们政府的心愿,同时我想,也一定是我们所有乡亲的心愿!谁不想把日子过得舒服一点呢?眼下让我们大家同心协力,共同向这个目标来迈进吧。大家有没有从电视上看到过华西村?羡慕不羡慕他们的生活?现在我要告诉你们,在不久的将来,在我们土城这块地面上,也会出现一个华西村!当然,我们的名字不会再叫华西村,而是叫‘中国土城’。我们政府有决心、有雄心、有信心将‘中国土城’这个名字推向全国,甚至推向全世界。‘中国土城’就是我们未来的品牌。我想,只要我们大家肯一心,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土城的美好未来,现在就攥在你们的手里!
“只要咱们大伙拥护政府的决定,配合政府的工作,服从政府的安排,咱们土城的未来就不再是梦想,设想的一切将会很快实现。现在你们大家,为了咱们共同的梦想,需要迈出的第一步,就是抓紧签定拆迁协议书,使咱们土城的建设工作得以顺利展开。
“在土城搞这么大规模的建设,并不是哪位领导脑袋一热贸然拍板的,而是经过专家组的认真调研和周密论证,广泛听取各方意见后,才做出的决定,是科学的、可靠的、值得咱们大伙充分信任的。因此,咱们对这个工程要有信心,有了信心才有动力,才能促使乡亲改变以往固执的观念。
“土城的拆迁,是当前经济发展的需要,是改革的需要,是个人无法抗拒的历史潮流!咱们的各位村民,思想通的要服从,不通的也要服从!为了未来的、长久的、更大的、集体的利益,咱们要敢于牺牲眼前的、短暂的、微小的、个人的利益。咱们不能做历史的罪人,不能被咱们土城的子孙后代所耻骂!”
郭启明演讲完,浑身衣服全湿透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善良的村民们,望着碌碡上汗湿漉漉的郭市长,他们被感动了,相信了这位暴晒在烈日下的,勤政爱民的好市长为他们描绘的美好图景。他们鼓起了掌。
郭市长在一片掌声中从碌碡上跳了下来。
他步子踉跄了一下,虚脱得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中了暑,迅速被送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