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的天气总是难熬,下雨之前的几天,空气异常的闷热潮湿,夜雨说,往年不曾如此,今年不知为何,竟潮得跟水里面浸过似的,腻腻歪歪煞是难受。
近几日无事,难得丹萍红露夜雨冷山四人齐聚在我的房间,各自或单独或搭伙儿地做些消遣。
夜雨不知打哪儿讨来一副衣服样子,弯腰耗眼的抠扯着,我问她,在做什么,冷山遂戏谑的说道:“她呀,想情郎呢呗,连嫁妆都快准备齐了,单等着放出宫的那天,好跟情郎双宿双飞呢。”
夜雨听了,一阵急脑,也不知从哪儿反驳,便咬牙切齿的说道:“哼,哪个不想,等出了宫,都二十八了,看你能等几天,说不定,到时候,妹妹比我还急着先给人暖被生孩子呢。”说完一脸胜利的朝她摇了摇剪刀,低头继续鼓捣。
冷山被夜雨一阵抢白,羞得脸红得跟上了色似的,想是自己理亏,也没怎么较汁儿,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才多大,就满嘴里暖被生孩子的,也不怕人笑话。那出了宫的有几个嫁的好的,稍稍长的齐整的大半儿还不是被那些王公大臣巨富商贾连哄带骗地诓进府里,当个使唤的妻奴,”
“妻奴是什么,”我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问道。
“小姐,这宫里出去的女子,在宫外人眼里,就是最高级的婢女,见识广,能力高,娶了回来,一来可以给自己讲讲宫里的事儿,满足一下对宫廷生活的幻想,二来可以将家里整理的井井有条。一旦出了门,互相之间聊起关于宫里的话题也能显示自己的见识与品位。”
“那那些女孩子的生活呢,她们的丈夫爱不爱她们?”
“小姐,还能好到哪里去,她们做的不是人家的正妻,大多是二房,但不会明面儿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明白。官府也曾大力整顿过几次,也曾明令禁止过,但因为成效不高,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听了,心下一阵难过,不免懊悔,原以为将人放出去,是一件好事儿,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堪。屋里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我继续问她:“那长的不好看的呢?”
“就是不怎么好看的,也往往给事先盯上,一出宫就被软硬兼施的‘请’到府里当差,为了能有个着落,她们只好在府里的男子中找个依靠,运气好的倒也能夫妻恩爱,运气不好的若遇上什么死了老婆的管家,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也就凑凑活活的过了。”
听到这儿,我就不解了,便问她:“那为什么许多人还挣破了头地往宫里挤。”
“小姐,大多数宫里的侍女都是贫苦人家出身,您不知道贫苦人家的艰辛,十五岁将女儿送进宫,一来可以不用吃家里的,二来每年还能将女儿在宫里领的薪俸贴补家用,一旦出了宫,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遣散费,光这笔钱,就足够家里的男子娶妻盖房子了。”
我听了一脸惊讶,忍不住问道:“难道,做父母的就不想着给女儿留下这笔钱,用作嫁妆?”
夜雨这时抬起头来,双眼大睁,气鼓鼓的说到:“嫁妆?他们不把人榨干了就念佛了,还谈什么嫁妆,就是嫁了人,他们也会恬着脸子搜刮。”说到这儿,她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似乎是想了想,便憋回去了,遂继续低头干活,但微微颤抖着的手却泄露了她的激动。
我们聊着的时候,丹萍红露正在玩五子棋,这是我入宫以后教给她们二人的,原本只是夏日午后无聊的游戏,如今竟成了她们二人每日必做的功课。
因为年纪稍小的缘故,红露总是在快输掉时故意将棋打乱,再看着丹萍将棋面复原,之后,她便耍赖掉一两个棋位,丹萍也不甘示弱,坚持己见,于是二人便从下棋到争棋再到指不定的什么事情上。
今日也不例外,只是刚想要争执的时候,便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红露拿着一颗白子,看情况,似乎想去换丹萍一颗黑子,刚举起手,却突然停止了动作,侧耳听着我们的谈话,一边听,一边扭过脸来凝重地看着我们,放佛是在看着我们,又好像不是,但当听到嫁妆一事的时候,竟不觉的呆了,等夜雨说完,我看过去,却发现红露红着眼,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滴在足下的天香色短绒地毯上。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担心地询问她怎么回事儿,她一时回过神儿来,突然感到不好意思,遂破涕为笑,连说没什么,自知掩饰不过,便不再言语,低下头假装看棋局。
我们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见她又不肯说的样子,便安慰了两句什么有麻烦跟我们讲,凡事儿多想开些的话,便各自走开了。
这时我突然有些明了了冷山的用意,也多少猜出了红露的流泪也必定与此事有关,遂情辞恳切地对她们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各自都背负着什么,但有一件事,你们大可以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便会保得你们周全。”
距离那个保证的傍晚已经过去了三天,但我的话显然让她们安心了不少,每个人脸上都时时噙着发自于内心的微笑,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楼上的那三个人,一老一大一小,每天很少下楼,我懂她们的小心,杯弓蛇影的感觉想必不怎么舒服,我只好抽空亲自上去看看,缺什么补什么,少什么添什么。在我不厌其烦的坚持下,屋子里到处摆满了玩具,有时我想,与其说是为了孩子,倒不如说是为了满足我贫乏的童年无法实现的愿望。
对这些人的保证与看护,让我在这个并不怎么讨喜的皇宫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归属感,我知道,那源自于某种似乎永远都无法卸载的责任,而责任却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