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宁凝神倾听，确信宫女们都已经走远，这才从横梁上跳下来。
“谁？”里屋的林雨薇竟然听见了这细微的动静，她的脚步声渐渐传近。
“前辈！”见林雨薇就要惊呼出声，耶律宁急忙揭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是我。”
“耶律公子？”林雨薇这才看清他背上还负着人，心中顿时一紧，疾步上前：“漪儿怎么了？”只见赵雪漪裹在一件宽大的灰色貂裘中，脸色惨白，显然已经昏迷多时了。林雨薇吃惊不小，忙把他二人领进内室，一面急道：“怎么回事？”
耶律宁沉吟了一下才道：“是被上阳九骏打伤的。”
“上阳九骏？”林雨薇眼前蓦地出现了那日黄沙漫天的榆关，还有冰冷的剑光和满目惨烈的红。“是你们？”林雨薇突然就感到胸中一阵窒息，她早该看出的——这等独一无二的箭术，左右除了耶律宁，还会有谁？这两个孩子在七骏的包围中毫无惧色，豁出性命只是为了保护她，而她自己，却扔下他们逃走了。林雨薇心中又酸又痛，赵雪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只是一眼便让她无法承受！
“那上阳九骏的掌力实在太厉害，我想尽办法也救不了雪漪……前辈……我们又给你添麻烦了。”耶律宁的脸上满是愧疚。
“别说了。”耶律宁再说下去，她会忍不住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的冲动！
林雨薇连下了五针，赵雪漪才“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耶律宁见她睁开眼睛，心中大喜：“雪漪！你觉得怎样？”赵雪漪见面前雕梁绣床，自己先愣住了，又看了一眼身旁：“宁哥哥……干娘……”
“别动。”林雨薇道，一面扶起赵雪漪身子：“耶律公子，你来为她渡气。”
“前辈，我先前试过了，但雪漪她经脉阻塞，我稍一催加内力，她便吐血昏迷了。”
林雨薇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赵雪漪，一咬牙：“你照我说的做。”
耶律宁心有疑惑，但他一直很是信服林雨薇，当下便在赵雪漪身后坐下，一面照林雨薇说的，渡气入体，将真气运至任督二脉，缓缓上行。
这渡气疗伤之法，从来都之闻将真气由心脉送入任督二脉，而林雨薇却叫耶律宁反其道而行之，先入任督二脉。耶律宁心中不明，但林雨薇既如此说，他自然不疑有他。
林雨薇将参片送进赵雪漪口中让她含在舌下，一面低声向耶律宁道：“小心……一定要慢，万万不可牵动她内息。”
其实不用她提醒，耶律宁也已经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此时赵雪漪性命可谓握在他手上，哪敢有半点分神？
林雨薇握住赵雪漪双手，感觉她冰凉的四肢随着耶律宁运气渐渐暖了起来，轻声向她道：“气聚丹田，慢慢随耶律公子运气，千万要慢。”赵雪漪依言让自己的气息随着耶律宁的气息慢慢游走，然而她刚刚运气至任脉，便觉一滞，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别怕。”林雨薇握紧赵雪漪的手，示意耶律宁不要停下来，待赵雪漪呼吸回复平静，又道：“漪儿，再试一次，再慢一些。”
赵雪漪依言又再次运气，比上一次又慢了三分。林雨薇也未闲着，又用银针刺进她手背穴道。说来也奇，林雨薇施针之后，赵雪漪只觉自己内息似乎顺畅了许多。她能感觉得到耶律宁浑厚的真气裹挟着她有些细微的气息，缓缓灌进任督二脉，而随着这真气慢慢在周身游走，自己那股气息也越来越强，渐渐能与耶律宁并驾齐驱。耶律宁始终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赵雪漪的气息稍有走岔，立时被他逼了回来。
这样持续了两个周天，赵雪漪惨白的脸色已是渐渐好转，林雨薇握住她手腕也感觉到她脉搏渐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示意耶律宁可以停下来了。这寒冬的深夜，耶律宁竟然已是大汗淋漓。
赵雪漪身子尚还虚弱，但神智已然清楚，耶律宁见她呼吸匀畅，大感放心。林雨薇见他就要向自己拜谢，连忙拉住他：“公子无需多礼。漪儿为我受伤，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干娘，”赵雪漪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后天晚上再施针一次，便可大功告成。”林雨薇微笑道。“这里平日不会有人进来，你可以放心在这里休养两天。”
“完颜阿骨打答应送你离开了？”赵雪漪却只是微微蹙眉。
“没有……我还未向他禀明。”
赵雪漪与耶律宁对望了一眼，心中均觉隐隐有些担忧。
“没事，”林雨薇见了他俩神色，心中明白了几分，慰道：“我瞧完颜阿骨打不像那出尔反尔之人。”
“可是他……他什么也还没有答应过你啊。”
笼罩上京的阴云催逼了两天，暴风雪也持续了两天。林雨薇的轿舆被抬入寝宫时，狂啸的风夹带着嘶鸣的雪，吹打得人睁不开眼。从她下轿到走进寝宫，这短短的数十步路程，貂裘皮帽上都已落满了雪花。
今夜之后，自己就可以离开了吧？林雨薇抬起头来仰望夜空，虽然除了扑面而来的雪花，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很远，很远。
寝宫中一如既往地温暖，只是完颜阿骨打身边只有苏亦夫侍立，已经没有了环伺的宫人和太医。这个九五至尊的大金皇上，此刻静静地坐在那里，注视着一步步靠近的林雨薇。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第一次见他时身上那七分桀骜和三分戾气似乎收敛了许多。
“叩见皇上。”林雨薇口中这样说着，却还是不曾跪拜。“皇上今日气色好了许多。”她竟对完颜阿骨打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这都是夫人的功劳。”完颜阿骨打笑道，“朕这两日自己也感觉好了很多。”
“今日施针一次，再辅以药物，皇上的病不日即可痊愈。”林雨薇说着，她身后的宫女已经上前为她解下身上貂裘，一旁的侍从也捧了药箱上前，递到她手里。
“微臣一早跟皇上说过，林夫人医术如神，现在皇上可相信了吧。”苏亦夫笑道。
“不错，”完颜阿骨打微笑点头，“这次你即便再说你不是为了封赏，朕仍是要重重赏你的。”他们说话间，林雨薇的银针已经出手，完颜阿骨打却若无其事，只与苏亦夫谈笑。“至于林夫人，自然也是一样。但凡朕能拿得出的东西，你们尽管开口便是了。”
“既然皇上美意，微臣就斗胆向皇上要一个赏赐。”
“哦？”完颜阿骨打饶有兴致地凑近：“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其实微臣是想替林夫人求一个赏赐。”苏亦夫忽地跪下，不等完颜阿骨打回应，便一口气说下去：“微臣南下之时，皇上曾有口谕，只要林夫人肯出诊，她有什么条件，微臣一概可以代皇上答应。微臣已经许诺夫人，保夫人平安回南。如今夫人已如诺治愈皇上，微臣恳请皇上，明日一早便送林夫人南归。”
听到苏亦夫这话，完颜阿骨打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悦。并不是他不愿意给苏亦夫赏赐，只是恐怕他自己也未曾察觉，他心中并不想这个女子就这样离去。
而林雨薇的心已经随着苏亦夫这句话起了波澜。苏亦夫并没有忘记答应过自己的交易。
拔出完颜阿骨打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一直未曾向他跪拜过的林雨薇竟也施施然跪了下来：“妾身想要的赏赐，亦如苏大人所说。”
“你们……”完颜阿骨打方才开口，忽然只听得殿外传来一阵骚动，苏亦夫手下的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就像背后烧起了熊熊大火，燎得他只顾往前冲。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子……太子发兵攻城，”他不及奔近，已经没命地大喊起来，扑通一声趴在地下：“十万人马已经到宫门口了！”
完颜阿骨打却似早已料到，神色之间波澜不惊：“阿古里和宗胤呢？”
“两位将军已经……归顺太子。”那侍卫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完颜阿骨打的眉头蹙了起来，然而他眉宇之间的惊慌只是一闪而过，叫人根本难以察觉。“十万……”他起身披上锦袍高冠，“亦夫，现在你手下人马有多少？”
“五千。”苏亦夫简短地道。
完颜阿骨打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惊讶，“全部调守。”他的语气出奇地平静，如同苏亦夫的人马不是五千，而是五十万。
一旁的林雨薇已是心惊不已。五千——宫外太子的人马可是十万！即便全部调守皇宫又怎么样？这简直就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无谓之战。
苏亦夫领旨去了，留下一片死寂的大殿。
“起来！”完颜阿骨打忽然朝那仍然跪在自己面前瑟缩不已的侍卫一声厉喝，吓得那人又是一个激灵。“我堂堂女真男儿，岂有你这般畏畏缩缩之辈！”他飞起一脚，将那侍卫踢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给朕滚到外面去！”
那侍卫果真是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夫人不用惊慌。”完颜阿骨打转向林雨薇，语气却是惊人地轻柔，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朕保证，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人伤害夫人半分。”他远远向宫外望过去，嘴角扬起了一丝轻蔑：“这逆子急着想要篡位，却也没那么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