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息怒,”旁边的耶律定忽然上前一步,嘴角一扬,冷笑道:“这件事恐怕并不是六弟的错,也不是萧将军监守不力,父皇莫非忘了六弟身边还有一个南……”
“父皇!此事确实并非萧将军监守之失,只因那南蛮子劫持赵姑娘,萧将军才会瞻前顾后,以致被他逃走。赵姑娘无视军令私探重犯,已受杖责五十。至于宋军统帅逃走,并非她意料之中,就请父皇恕她过失。此事相关之人皆已受罚,儿臣身为虎翼军统帅,自知罪责难逃,现今特向父皇请罪。”
耶律定的话又被耶律宁打断,已甚是不悦,他更没想到耶律宁已经先下了手,一时倒让他说不出话来。
耶律延禧也顿时语塞,他原本虽然也不明就里,但这事生拉硬拽往赵雪漪身上一栽,总能除掉这个蛊惑自己儿子的南蛮妖女,没想到耶律宁倒先把该罚的都罚了,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忽然耶律定的侍从俯首趋步进来,在耶律定耳边耳语了两句,耶律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六弟真的已经将那妖女杖责五十,而且还是他亲自下手,丝毫未曾容情?他沉吟了片刻,忽道:“父皇,那姓赵的妖女私通南朝,理当处斩……”
“五哥,我已向父皇禀明,那南蛮子逃跑确是赵姑娘的过失,却不是她故意为之,按我大辽律例,过失纵跑军犯,该当杖责四十,而她私探军犯罪加一等,杖责五十也确是有律可援。五哥说她私通南朝,可有证据?”耶律宁的目光不甘示弱,灼灼望向耶律定。
“启奏皇上,当时确实是因属下一时疏忽,让那南蛮子有机可乘,劫持王妃,才让他逃脱,属下愿同王爷一起领罪。”耶律宁身后的萧书阳也满脸坚决地望着耶律延禧。
“王妃?她是你哪门子的王妃?朕还没有下旨,她如何就成了什么王妃?你就为了她投鼠忌器将重犯放走?”耶律延禧的语调蓦地高了起来,狠狠瞪着萧书阳。
“父皇息怒,此事并不是萧将军的错。来不及禀报父皇确是儿臣之失,”耶律宁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望着耶律延禧,“但儿臣已决意娶赵姑娘为妃,父皇今日若是处斩她,就请父皇开恩将儿臣一同问斩。”
耶律延禧气得七窍生烟,“你一次又一次口口声声要朕将你们一同处死,你以为朕真的不会杀你吗?”
“儿臣不敢。”耶律宁平平静静,脸上甚至都没有一丝惊恐。
耶律延禧的表情和动作简直已经到了滑稽的地步,他在帐中徘徊了两个来回,终于用爆发出来的全部怒气对着耶律宁大吼:“给朕滚出去!”
“儿臣告退。”耶律宁没有再辩白,站起身便走了出去,剩下耶律延禧在帐中将杯盏饰器一通稀里哗啦的大砸。
“六弟。”耶律宁刚走出不远,便被耶律定冷冷的声音叫住。耶律宁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身来看着他。
耶律定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绕到耶律宁面前,淡淡一笑:“咱们毕竟是兄弟,即便你犯了什么错,做哥哥的自然都要替你着想。”
“多谢五哥。”耶律宁的语气无比揶揄。
耶律定不以为忤,只是凑近了耶律宁:“五哥只是想提醒你,你欺瞒父皇一下这没什么,不过你自己可要当心了。”他脸上的笑容直令人毛骨悚然:“你那位南蛮王妃倾国倾城,风流动人,她平白无故私纵重犯,可别是她的什么旧情人。你为了她三番四次惹得龙颜大怒,却要当心她在背后给你戴绿帽子。”
“秦王殿下你怎能如此诬陷王妃娘娘……”
“萧书阳!这里何时轮到你来插嘴?本王……”耶律定话说到一半,被耶律宁的目光惊得咽了回去。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仿佛再不退远一些他自己就会被活活烧死。
好在耶律宁只是淡淡道:“不劳五哥记挂。”径直擦过了耶律定身边走开了。
耶律定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眼光中笼罩起一层阴霾。
耶律宁刚刚踏进赵雪漪营帐,芳琴闻声从屏风后转出来。不等耶律宁开口,她已经伸出一只手拦在他面前:“郡主已经歇下了。”
“芳琴,我就看她一眼。”耶律宁见她手中还拿着一只药瓶,低声道。
芳琴却丝毫不为他语气中的恳切所动,只是生硬地道:“郡主歇下了。”
“芳琴……”
“芳琴,”屏风之后传来赵雪漪的声音,“让他进来。”
芳琴用一种主人看犯错奴才的眼光盯着耶律宁,却还是让开了身子。耶律宁伸手去拿她手里的药瓶,她倒也没有拒绝。
赵雪漪伏在榻上,大概是芳琴刚刚出去的时候给她盖上了锦被。她脱在一旁的素服上全都是一道道的血痕,脚边还有一盆被鲜血浸红的热水,想来是芳琴给她擦洗伤口用的。耶律宁心中一痛,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揭她身上的锦被。
他刚刚碰到锦被,赵雪漪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耶律宁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都已经应允是我的人了,还怕我看吗?”
赵雪漪的手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还是放开了他。耶律宁小心翼翼地揭起那锦被,只见赵雪漪从后肩至腰背,全都是横七竖八的伤痕,有的是发紫的淤青,有的却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一道道爬在雪白的肌肤上,愈发地触目惊心。
耶律宁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两个人却都沉默不语。
“疼就说出来。”过了半晌,耶律宁终于打破了沉寂。
赵雪漪眼中的泪水早已滚来滚去,她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
耶律宁轻叹一声,低声道:“雪漪……对不起……”
“你气消了?”赵雪漪冷冷道。
“雪漪……”
赵雪漪忽然侧过脸来:“和这点小伤比起来,当然是性命更加重要一些。”
耶律宁愣了愣,随即释然一笑:“原来你都明白的。”他将芳琴准备在旁的干净衣衫披在她身上,放下手里的药瓶,坐到她身边,“我还当你跟芳琴一样生我的气了呢。”
“我自然生气了,谁让你下手这样重。”赵雪漪将下颚枕在两只手臂上,撇了撇嘴。
“我都说了对不起了,”耶律宁伸手轻抚她脸颊,“那等你好了,你尽数打还我就是了,要杀要剐,我保证不吭一声。”
赵雪漪白了他一眼:“我打你做什么?”她说着撑起身子,语气也忽地轻柔了下来,“我怎会不知道,你虽然动手了,难道你自己心里好过么?”
耶律宁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小心不碰到她背上的伤。“雪漪,从前我觉得你最不像郡主的地方,就是你总那样为别人着想。”他淡淡一笑,低头看着她:“你为何不能自私一些?”
“我很自私的。”赵雪漪微笑道,伸手环住他,“我想要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小傻瓜,我早就是了。”耶律宁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赵雪漪一直很喜欢依偎在他胸前的感觉,因为听着他的心跳声,总能让人感到很温暖,很安全。“宁哥哥,你父皇有没有……”
“没关系,”不等她话说完,耶律宁已经打断了她,“你放心吧,我现在项上人头不是还在?别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赵雪漪轻笑一声,良久又道:“对不起……”
耶律宁轻轻拍了拍她:“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想欠了旁人的恩情。那时我不在你身边,现在要我还什么我都不会犹豫。”
“可是虎翼军……”赵雪漪的声音蓦地哽咽了。
“他领兵打仗,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更何况现今就算将他千刀万剐,那些阵亡的将士也不能活过来。雪漪,过去了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宁哥哥……”赵雪漪的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
耶律宁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傻丫头,你不逼我在国家和你之间做抉择,我又如何舍得逼你在大宋和大辽之间做抉择?”
赵雪漪只是将头埋在他怀里,不停地抽泣。
“好了,别再哭了,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耶律宁笑着拍拍她脸颊,“早点休息吧。”
可是仅仅只捱过了一两个时辰,萧书阳便匆匆进了帅帐,见耶律宁还没有休息,拉住他低声道:“王爷,芳琴姑娘说郡主病得不轻,烧得很厉害。”
耶律宁一惊不小,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他二话没说便起身出帐,一面吩咐亲兵:“快传太医。”
赵雪漪呼吸急促,双颊潮红,额头烫得吓人,双目紧闭,连叫她几声也没有任何反应。耶律宁接过芳琴递来的沾水的汗巾放在她额上,她却忽然低声道:“皇上,雪漪真的没有做出半点出卖大宋之事……”
耶律宁只觉仿佛有一把刀蓦地在自己心口狠狠扎了一刀,他想拭去赵雪漪脸上的泪痕,可她眼角的泪水不住地倾泻而下,根本拭不干净。“雪漪……”耶律宁想握住她的手,谁知刚一触到她,她便闪电般抽回手去,口中不停地嗫嚅:“不要,不要……”
“雪漪!”耶律宁一把抓住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我在这里,宁哥哥在这里。别怕。”
赵雪漪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