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一路上的风景,渐渐变得平和起来。没有了最开始的大起大落之感。
路欢被马车摇晃得胸腔发闷,大脑昏眩。不知是否是因为天气的缘故,眼皮底下再次出现同样的光景,又或者是幻觉。她身陷于一片黑暗之中,俯身看脚下,光亮如芒。她站在这条由光铺成的十字交叉路上,路向四方无限延伸。她任选其一而行。筋疲力尽,孤助无援。回首,所走过的路,竟不着一丝痕迹。干净一如前方。路,没有尽头。终有一天,所有的光亮都会崩塌,消失不见,连同她一起。
路欢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不被内心的幻影迷惑。近日,这样的画面,不时地进入脑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尽管她告诉自己尽量不去在意。但嵌在骨子里的黑暗与冰凉,永远无法剔除。也无法逃离。记忆,有时就像一条绳索,将人紧紧地束缚住,越是挣扎,越是紧绷。有时,感觉她自己就像一颗黑棋,被一只无形的手,恶作剧般地从一个棋盘,偷梁换柱,搬到另一个棋盘上,进行另外一场残酷地厮杀。在她幼小的时期,不知自由为何物。习惯了沉默和妥协。十三岁那年爆发,她开始在妥协中反抗,在沉默中变得善辩。最后,她在一无所有中消殒,又在消殒中重生。尽管这重生,依旧让她没有什么实感。
正是因为想要抓住这份实感,她才会这般不分昼夜地赶路。她撩开帘子,光是看着绝尘的背影,就能看出消瘦了许多,让他做到这份上,她也是于心不忍。赶了十二天的路,马不停蹄地。尽管如此,由于各种原因,他们不得不绕远路,让她有种离洛城越来越远的错觉。
“什么时候能到。”可恶。明明已经那么拼命的在赶路了。最终还是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也许,这是她这辈子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了。焦急,忧虑,不安和恐惧,满满地笼罩着她,难以挣脱。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牵绊。如此深的牵绊。
绝尘自然了解她的心情。连梦话都是遥遥。仿佛除了遥遥,世界便不存在了似的。“不出意外,最多两天就到了。”
两天?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越是算下去,越是觉得漫长。“意外?要是再敢出什么意外,你就给我剖腹自尽去。”别怪她无情,要怪就怪老天爷吧。她不过是想回去而已,还给她制造出那么多不必要的麻烦。暴雨,泥石流,桥断,马死……一出又一出。不厌其烦地给她上演。绝尘绝对是个衰神。
绝尘苦笑。真命苦。又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蠢事。这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么。那他可真是有的受了呢。
遥遥。你要等着娘回去。管他什么病,都去他的。娘回去了,绝对让你向以前那样,活蹦乱跳。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教徒,但这回,管他是佛祖,耶稣,上帝还是穆斯林。她都忍不住向他们祈祷了。如果,他们听得到。
没有遥遥的世界,她连想象都不敢想象。遥遥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的最有力的证明。对于安行之,她自然也不忍放手,不舍失去,但又不敢全盘托付于她。但唯有对遥遥的付出,她甚至可以不计得失,不惜一切。
同样是爱,却是天差地别。不健全的爱,谁愿意接受呢。换位思考法,也没用。爱,这么高深的问题,就算智商再高,也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管怎样,她如今已不再孤独一人,只因心有所归。而归处,是明亮的,温暖的,安心的,可停泊的地方。
马蹄踢踏,马车咿呀继续前进。路欢的心,早已飞到了那个满心牵挂的地方。
两天后
绝尘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即,他们不出意外地回到了洛城。因生怕惹人注目,所以他们便在城外弃了马车。步回路府。绝尘挽着路欢,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回来了——路府,这里有遥遥,有破晓,有可爱的人们,像一个家。
两人狼狈不堪地站在大门前,看了好一会儿,但没有时间可以给他们感慨了。最终决定从后门进去。后院清冷无人。未春走进后院,突然见到这两人,没认出来,手中的盘子摔落,粉碎,差点儿尖叫。幸好绝尘出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未春。是我。”路欢出声,然后送给她一个风尘仆仆的微笑。绝尘同时松手,放开她。
“大……大人……”未春不敢置信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次尖叫。未春缓缓地走近她,像是在进行确认,泪水渐渐堆积,不断地在眼里打转。最后笑容与眼泪同时现于脸上。“大人,您终于回来了。”未春原本忍不住想要抱住她,最后却跪在了地上。
“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