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徽州,白府的大门外,几个短装打扮的家仆正在把一口口檀木箱往马车上搬运,原本只是两辆轻便马车,硬是又增添一车的用度物品。
早晨的日光照在长街上,清霜耀目。
随着一阵脚步声,苏氏并一群美妾丫鬟,拥着两位姑娘出来。
昨晚上苏氏等白棠睡去,自己独坐了一夜,这会儿面容显得格外憔悴,拉着女儿的手百般不愿放开,还是佟姨娘上前将她劝住,让姐妹两带着贴身丫鬟一前一后上了车。
一声清脆鞭响,护卫簇拥着马车徐徐而行,苏氏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注视着马车消失在街角,这才带着众人返回府内。
白棠进了车里,这马车是专门为了行远路而打造的,最里是软榻,铺了石青色团花软垫,搭着方枕,正好能容一个人斜卧,两侧有装了小扶手的座位,同样垫着软垫子,坐在上面平稳柔软,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明珠伺候着白棠靠在软榻上,从榻下描漆的小抽屉里取出一样样精致果脯和干果,一一摆放在马车中央的小茶几上,竟然还有壶冒着热气的茶。
拈了个金丝蜜枣喂进嘴里,白棠笑嘻嘻说道:“明珠姐姐,咱们这是去郊游哩,百色果子零嘴儿一样都不少。”
明珠笑道:“这都是太太吩咐的,怕姑娘路上厌了烦了,这到永州要二日光景,姑娘现在觉得新鲜,一会儿可别嚷着说没劲。”
“二姐姐不就在咱们后面的车里吗,找她玩就好啦。”白棠天真地说道。
“姑娘说的是,”明珠笑着递上茶,说道,“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又聪明又得老爷喜欢,这次能和姑娘一起去永州老太太府里,真是天大的喜事。”
白棠嘟着小嘴,酸溜溜地说道:“明珠姐姐就爱夸二姐姐。”
明珠掩嘴轻笑道:“呀,姑娘这么小就会吃味了。”
平时有琥珀在,明珠还收敛点,这回去永州,苏氏就拨了明珠跟着白棠一起去,少了琥珀在一边,明珠素来小孩子心性,讲话更加无所顾忌。这也是平日里有琥珀给她挡着,要不然苏氏知道了她这般性子,哪里会放心让她跟着白棠去。
然而白棠却并非是个六岁的小娃儿,什么事自然都暗暗记在心里。
“什么大喜事?爹爹也真是的,不准娘和我一起去外祖母家,唉。”白棠小大人般唉声叹气。
习惯了白棠的说话口气,明珠想了想说道:“奴婢昨天路过小厨房,听拢月姐姐和烟月姐姐说,本来只是姑娘去永州老太太府里,姑娘作为太太的嫡女才能去念苏府学塾,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据说除了苏家嫡系,连那些士族公子都很难进去学习呢。二姑娘这回能和姑娘一起去,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府里头事务繁忙,离了太太可不行,老爷好像也有一笔大生意要去京城,这才没办法只能让姑娘们自行去永州。姑娘也不必担心,老爷派了好些护卫跟随咱们,不会出什么事的。”明珠絮絮叨叨地说着。
白棠心里转了无数个圈圈,心想难怪那天白商商来请求苏氏的时候,苏氏那么失态,这明显只是她作为嫡女的待遇,白商商这个庶女未免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白大老爷的态度却是首肯的,苏氏想来为了维持母女俩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和位置,这才迫不得已让娘家做出了表态——让白家的两位姑娘一同前往永州。
到底是有了父亲的授意,还是白商商的个人行为,白棠不得而知。
姑且先认定这位二姐姐同样也是穿越者的话,九连环的疑惑可以迎刃而解,新的问题也随之产生,白商商跟她一起去永州的目的是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学习?作为穿越者和前世里对世事人情的了解,白棠不认为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她只是想好好地安稳的过这一辈子,享受亲情和健康的身体,白商商呢?
白商商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显然心情比她妹妹更为不平静,一方面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一方面是终于摆脱了白家对她的桎梏。
在白商商看来,离开白家到了永州苏家,父亲的手未必会伸那么远,凭借她讨好父亲的手段来讨得苏老太太的欢心,或者做些她一直想要做的事——她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书卷,那是她美梦的源泉。
她的心早已超越马车的速度,飞到了永州,飞到了陌生的苏家。
若是白棠看到她手里的书卷,在白棠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她熟悉的文学作品的话,必然大为震惊,或许心底还会嘲笑一番这位二姐姐真是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即使是穿越者,那也只是个孩子!
姐妹俩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第一天过去,并没出现明珠担心的呼喊无聊之事,倒是白商商车里的紫鹃丫头晕车,一路上吐了数回,明珠没了食欲,白棠却毫不在意地把车里的零食吃了个七七八八。
护卫里领头的护卫长白七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精壮汉子,知道这回护送的是府里头两位娇贵姑娘,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秋意萧瑟,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由于怕马车快速前进颠簸不适,车夫特意放慢了速度,紫鹃数度下车也耽搁了不少时间,白七看了看天色,按这个速度离预想中休息的路边驿站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恐怕到时天已经全黑了。
路上显得分外安静,连秋虫的鸣叫声都显得弱不可闻,白七皱了皱眉头,和身边护卫低低言语了几声,那个护卫随即赶到两辆马车边向车里转述,得到应允之后打了个唿哨。
车夫立马一甩鞭子,马车陡然加了速度,开始在路上放腿奔起来,白棠一时不查,手里的茶水洒了满衣服,明珠赶紧给她擦拭,一边埋怨道:“这些粗人也不怕惊扰了姑娘,手里一点分寸都没有。”
“白七做的对,要是遇到坏人就不好了。”白棠说道,撩起小窗口上的帘子朝外看了看,暮色苍茫,更加显得路上一片空旷。
“姑娘懂得真多。”明珠打趣道。
一路疾驰,硬生生把一个时辰压成了半个时辰,愣是这样,天色也已经黑透,望见驿站外晃荡的明亮灯笼,白七舒了口气,到了驿站就安全多了,至少不必担心在野地里被盗匪袭击,驿站也有相应的安全防卫。
白家的两位姑娘不适合在这野外驿站抛头露面,即使白棠尚年幼,丫鬟们也早已准备了风帽,两个人兜得严严实实从马车上下来,前来接引的小厮仅仅是看到紫鹃和明珠,那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
姐妹俩没有在门口做停留,径直由护卫和丫鬟带着往驿站里面的客房走去,白七等肃穆威严,那些意欲一饱眼福的客人们悻悻然缩回了目光,没人敢和他们腰上透着杀气的长刀叫板。
进客房洗漱完毕,热饭菜也送进了房里,在外无法像在家里般讲究,主仆随便吃了点东西。白棠原本以为白商商会来找她说话,等了半天隔壁毫无动静,想想大约是路途劳累,她自己小身板也吃不消,明珠伺候着她便躺下歇息。
白七几个轮流在客房外值夜,起初一片安详宁静,仿佛路上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但是刚过午夜,变故突然发生!
马厩、厨房、西侧客房,无缘无故地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