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A市回C市的第二天早上,大侃拉着盼姐一块儿,来到我家。他们说要拉我去认识一个人,一个有背景的神人。
我说:“世上哪有什么神人,是神人还能在C市这个小地方待吗?早去华盛顿了。”
大侃说:“神不神先放一边,你写环保小说,他应该是最好的正反两方面的双料主人公。”
“他在哪儿?是干什么的?”
盼姐抢过话茬,“我也不认识。大侃说他在六十五中学上班,专管敲钟。”
在盼姐和我说话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盼姐的眼神里,添挂着几丝忧伤。盼姐似乎怕我看出她眼神中的内含,半笑着补上一句话:“那大仙是大侃的远房亲戚,还指点过我,让我去城乡接合部去找丢失的老猫。认识他,你会收获意想不到的素材。”
素材就是诱惑,我和盼姐同时上了大侃的车。
当、当、当、当……十声钟响告诉我们,车到六十五中学了。雾霾茫茫之中,敲钟的瘦巴男人,手执一根小擀面杖长短的铁棍,站在钟前,正等待着预备上课钟后五分钟,再敲正式上课钟。每天早晨都是这样。没等介绍,我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敲钟的人,我早就认识他,五十岁的年龄,六十岁的形象,他姓康,是E县有名的大仙、算卦先生。老康似乎不愿认我,他在抢着和盼姐、大侃握手之后,借口到钟点了,扭过头,敲钟去了。
当、当、当、当……又是十声,靠在钟边,声音备感响亮。我看清了,老康敲的那个铁钟,其实是一片早年农村里让骡马拉着犁地用的半钢半铁的犁铧。这些年,农田因长期不施农家肥,施化肥过多,土质严重硬化,骡马犁地的历史也早已改成了机械化耕作,犁铧成了那个特定时代的古董与见证。六十五中的海校长生在农村,他是爱怀旧的人,也是有思想的一个人。在多数学校早于三四十年前就把上课下课的钟声变成了电动铃声的情况下,六十五中的钟声始终响着,这与海老师、海副校、海校长有直接关系,因为,从进校当老师,到当上副校长后,敲钟的事,始终是他义务承包了。几年前,在上级安排他到A市教育学院培训三年回来后,他发现,六十五中的老校长把上下课敲钟变成了按电铃。他二话没说,去找老校长。老校长说:“钟也好,铃也好,就是按规则到点给人提个醒,用啥不一样呀,用铃还能省个敲钟人的工资。”
不久,老校长退了,海副校长由副转正,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铁犁铧从学校杂物仓库中找出来,用油擦得又光又亮,照旧又挂回到校中心那两棵大杨树的横杠上。他的就职演说就是围着敲钟展开的,他给老师们演说道:“教书育人,责任重大,必须警钟长鸣。老师教学生,就像敲钟,老师是铁棒,学生是铁钟,没有你他响不了,他响了,你的责任才是发挥到位了。你敲的劲儿越大,他就越响亮,你敲的节奏越快,他响得就越有声乐感。这一点,再响的电铃也替代不了。”事后,有人在背后悄悄说:“坚持敲钟,改铃换钟,演说讲钟,都是他三舅出的主意,海校长本人没那么多心计。另外,海校长改铃为钟,主要目的是要安排他三舅就业。这也算以权谋私吧?”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有些事说得对,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别人议论的那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