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洛阳并不显得寒冷,暖日高悬在当头,天空蓝得如洗,看不见一丝一缕白云。树木还没有落叶,一片绿葱葱仿佛是春天。宫中的御道上,一长列摊床全都摆满。酒肆、肉铺、茶馆,全都在开张营业。太监、宫女们装扮成买货的居民,提篮拿筐,前后跟随相伴来买货。太子给他们发了钱,这象征性的活儿且乐得去做。反正钱花光了还发,酒肉买到手后,爱吃就炖就煮,不爱吃顺手扔掉也无人追责。当街卖肉的太子可是忙个不亦乐乎,不论是一百钱两百钱的肉,他一刀下去保准不多不少,几与常年经营的肉贩不差分毫。故而宫内的太监宫娥,都送他绰号叫作“真一刀”。
禁军头目右卫督司马雅,急匆匆走来。冲着常从督许超一摆手,许超不知何事,紧走几步到了近前:“将军何事?”
“侍中贾谧求见。”
“他来准没好事,”许超皱起眉头,“姓贾的生生把王小姐从,太子手中抢走,太子都恨死他了,一定不肯相见。”
纟“这倒也是,但贾谧言称事关太子前程,”司马雅感到为难,“真要误了大事,你我只怕是担待不起呀。”
“那就通报一下,让太子自己做主。”
“如此最好不过。”
许超即到了太子身边,禀奏道:“太子殿下,今有侍中贾谧求见,已在宫门外等候。”
“哪个贾谧,就是奸后贾娘娘的侄儿?”
“正是。”
“不见,无耻小人,靠着裙带关系,跻身辅政大臣之列,不学无术,他不配和本太子同堂。”
“殿下,”许超想了想还是加以规劝,“越是小人越不能得罪,他言称有大事通报,哪怕是虚与委蛇,也不要让他吃闭门羹。”太子思忖一下:“好吧,让贾谧在偏殿暂候,通知下去,马上散市。”
宫中的假集市立时就散了,太子更换官服后,准备在朝华殿与贾谧见面。他看一眼客人的座位:“许大人,你把那雕花椅撤走。”
“殿下,这却为何?”
“换成那把带有绣垫的。”
“殿下,这只怕不妥,哪有让客人坐二等椅子的道理,这本是家中奴才们见殿下赏坐的。”
“叫你换就换,哪来这许多话唠唠叨叨。”
“是,小人遵命。”许超换了椅子。
“传贾谧来见。”太子发话。
“遵命。”少时,许超把贾谧引进殿堂。
贾谧上前躬身施礼:“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贾大人免礼,请坐。”
“谢座。”贾谧当即坐在带有绣花垫的座椅上。屁股刚一落下,他“嗷”的一声惨叫跳起,用手紧紧抚摩臀部,裤子上已显现出殷殷血渍。
太子假作吃惊地发问:“贾大人,怎么了,莫非有蝎子蜇了你?”
“这,这垫子里有针!”
“这是怎么说!”太子对许超申斥,“这朝华殿是你负责经管,椅垫中为何有针暗藏?”
许超这才明白太子是响意恶作剧,而报复贾谧:“殿下,厲下也不知何人何时做了手脚,一定认真追查,找出元凶,严肃查处。”他换过雕花椅子:“贾大人坐这把,当不会再有钢针。”
贾谧不声不响地坐下,他心中明白,这是太子给他的下马威,也只能先吃这个哑巴亏了:“殿下,下官奉娘娘之命,来给太子提亲。”
“噢,但不知是哪家佳丽?”
“皇后贾娘娘的侄女,天生丽质,貌若天仙。太子若肯俯就,我贾家就与太子亲上加亲。”
“本太子实实不敢高攀,烦请贾大人转致皇后娘娘千岁,感谢她的一番美意,不恭之举,万望见谅。”
“婚姻本该双方同意,为太子妃乃女占凤巢,未见得皇后侄女便有此福,想来娘娘必也不敢勉强。”贾谧起身,冷冷地说,“就此告辞。”
“恕不远送。”太子也极为冷淡。
贾谧走后,许超忍不住对太子提出忠告:“殿下,适才实不该对贾谧恶作剧,让他坐钢针。”
“这是本太子给中舍人杜锡预备的,他整日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想要他如坐针毡,想不到闲置忙用,让贾谧占先了。”
“殿下,你还不该对贾谧过于冷淡。哪怕心里再烦他,表面上也不要表现出来。关于他的提亲,不能当面一口回绝。就是不同意,也不要直说,只用一个拖字,让贾后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干脆让他们死了这份心,本太子做贾家的乘龙快婿,还不就成了他们案板上的肉。”
“属下担心,贾谧回宫必进谗言,贾皇后得知殿下的决裂态度,怕她要设计陷害殿下。”
“无论如何,本太子也不会与贾家同流合污,那么与贾家的对立既不可避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本太子谅她也奈何不得我。”
“属下心中不安,还望太子殿下时刻小心,着意防范。”许超身为太子身边的常随,深为太子的安危挂怀。
贾谧回到皇宫,见到贾南风,把到太子府的情况述说一遍:“娘娘千岁,看来这个太子断然不会加人我们的阵营。”
“其实,这是哀家对他的最终试探。既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干掉他,免得害事碍眼。”
“娘娘,司马遒终日在宫中设市卖酒卖肉,这哪像个储君太子啊。不能再等了,明日早朝臣就弹劾他。”
“侄儿,单凭这设市卖肉,还难以让大臣们服气,要动就得来个狠的,让那些保他的大臣无话可说。”
“可是侄儿再也抓不到能一招致他死地的把柄了。”
“莫愁,让哀家给他下个套。”
“娘娘赛过当年的姜子牙,小小的太子,不过一个毛伢子,怎能是皇后对手,他就等着栽跟头吧。”
当晚,董猛来到太子府:“圣旨下,皇上突然发病,召太子即刻进宫,有要事面议。”
太子跪听圣旨宣罢:“儿臣遵旨。”
董猛离开后,太子就要更衣进宫。许超拦阻道:“殿下且慢,这其中似有蹊跷,值得深思。”
“难道有何不妥之处?”
“皇上降旨,当由万岁宫中总管太监前来宣读,却为何是皇后宫中的总管前来,这不合情理啊?”
“也许是皇上的总管离不开。”
“圣旨的文笔也不对,圣旨下不该在正文中。而且圣旨不该自称皇上病重,而皇上应自称为朕,这里面有鬼。”“我看你是多虑了。”太子自顾更衣。
“殿下今日开罪了贾谧,不得不防,还当多个心眼。”
“如果真的是父皇病重,召我商议后事,而我迟迟不到,误了我的接位,岂不自作聪明反误大事。”
“依属下看来,还是听听朝臣的反应,看看还有哪个大臣奉旨见驾,即可判断万岁病重是真是假。”
“如果照大人所说去做,说不定要等到五鼓天明,万一我不能在皇上驾崩时在场,这皇位说不定就另属他人。”太子打定主意,“不行,我得立即进宫,不能让别人抢先。”
夜色之中,董猛在宫门等候,他把太子引到一处无人的宫殿,里面的陈设倒也豪华。太子发出疑问:“父皇现在何处?当去先看望父皇。”
“殿下莫急,少时自会前去。”董猛说着退出。
太子正自疑惑间,一个半裸的女子如彩蝶一样翩然飞进。她那俊俏的模样,真是胜过月里嫦娥,如一轮明月照在当头,太子便有些难以自持,止不住问道:“小姐系何人?”
“殿下,奴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婢陈舞,今奉娘娘之命,侍候殿下略进晚餐。”说着陈舞拍拍玉掌,立刻有七八个年轻的宫女,穿梭般地端着美食,流水一样送上。转眼间佳肴美酒在案上摆满,丰盛的场面,不亚于皇帝在元旦大宴群臣。
太子还是有所顾忌:“陈姑娘,我已用过晚饭,只想立即见到父皇,也好问候父皇的龙体安康。”
“殿下莫急,眼下太医正给万岁把脉,你去似有不便。待殿下进餐之后,太医的诊治也该完成,殿下正可过去看望。”陈舞说着斟上一盏御酒,“殿下,请满饮此杯。”
“我的父皇他不要紧吧?”太子关心的还是能否继承皇位。陈舞的话模棱两可:“如今太医正在切脉,总之是病重,有否生命危险,也还难说。”
“父皇病危,这美酒佳肴,做儿臣的如何下咽。”
陈舞自己也斟上一杯,举杯送到太子面前:“殿下,奴婢相陪共饮一杯,我们祝愿皇上驱走病魔,早日康复。”
陈舞的柔软身躯,几乎是压到了太子身上。那一股兰麝香气,直冲他的鼻窍。太子身不由己,便已饮尽杯中酒。也不过片刻之间,即已昏昏人睡。陈舞把他的衣裳翻个遍,找到了太子随身携带的金印,又拿出在身上藏好的一方素绢,公公正正地盖上太子金印。又在一张纸上,摁下了太子的指印,然后拍了拍手。董猛和一个内侍走进来,把太子架到一间空殿之内,便急匆匆向贾后复命去了。
贾后把素绢拿在手中,上下端详一番:“很好,陈舞办事干练,这就叫他有口难辩。”
陈舞又问:“娘娘,依现在的药量,太子得明晨方能苏醒,是否给他服下解药让他早醒?”
“明日上朝时,还让他迷迷糊糊最好。”
“奴婢明白。”
早朝的时间到了,贾后和惠帝同坐于金殿之上。惠帝从来不怎么说话,一向都是贾后开言:“众卿,我朝出了一件大事,太子谋反,他急于篡位,竟然书写手诏给赵王,要其起兵杀害我和万岁,看起来这个太子是只能废黜了。”
张华当时就提出质疑:“如此机密之事,皇后如何知晓?”“且休问细枝末节,先看看太子的手诏。他已传诏书给赵王,令其起兵造反,证据确凿,太子死罪。”贾后把那幅素絹先递与张华,之后命文武百官逐一传看。“张大人,如何,你还有何话说?”贾后得意地追问。
“太子既写密诏,就当严密保管,这手诏如何到得你手,岂非咄咄怪事。”张华依然质疑。
“这一点哀家就不能对你明说了,若无铁打的卧底,哀家和皇上不早就被人暗算了。”
“不对,太子自是皇位继承人,他不可能谋害皇上,反正皇位他人也夺不去,何必还要铤而走险。”
“太子是担心被废,所以才抢先下手,这也是合乎情理的。”贾后干脆代惠帝传旨,“太子谋反,罪状属实,当斩首示众。”
“不可!”中书令裴楷率先反对,“太子事关江山社稷,岂可如此轻率夺命,手诏是真是假,还应对照笔迹。”
“好啊,对照笔迹哀家业已做过,笃定是太子所写无疑,而且加盖了太子金印。”贾后把一打纸抛下来,“这有太子平素的字幅,裴大人和众卿只管验看。”
裴楷等人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不同之处。其实贾后早有防备,事先临摹的字体与太子笔迹一般无二。
贾后得意地再问:“裴大人,你无话可说了。”
“不妥,”张华仍在千方百计要保全太子性命,“如此人命大案、谋反大案,当有本人口供。如无口供,则有诬陷之嫌。”
“要口供,有!”贾后得意地把一张纸甩下来,“张大人请看,这便是太子的供词。”
张华、裴楷等拿到手中,果然是太子承认谋反的供词,而且清清楚楚盖的鲜红的手指印。
“张大人,裴大人,还有何话说。”贾后自是分外得意。
“臣还有疑问。”张华回答。
“噢,说说看。”
“太子既已招认,又有供词,何不把他本人召到殿上,当着百官的面问他,如他当殿招供,想来定然无人再会生疑。那时怎样处置,全凭娘娘和万岁做主。”张华已决心抗争到底。
裴楷当时就附议:“张大人言之有理,臣也同意,百官亦当赞同,宣太子上殿当面问过。”
贾后心说,你们这些招数,全在哀家意料之中。幸亏早有准备:“众卿,太子近来,整日酗酒,常常酩酊大醉。要不然就是在宫院中开集市,杀猪卖肉,就冲这些,即当废之。这阵传他,怕他又在沉醉之中,如烂醉如泥,哀家也无他法。如不是醉得不省人事,就招上殿来,一问究竟。”
过不多久,董猛和一太监把太子连抬带架弄到了殿上。他也不知对皇上叩拜,只是半睁眼睛,坐在地上。
张华走近前:“殿下,殿下,快些叩拜万岁。”
太子点点头,然后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答话。
“如何,这酒还没醒呢。”贾后把供词拿在手中,扬了扬问道,“太子,这可是你的亲口供词?”
太子还是点点头。
贾后又把那份手诏举起来:“这可是你亲笔所写的密诏?”太子又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