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鸡鸣高树,旭日拨浓雾。
翌日清晨,雷恒闻鸡起舞,在院中施一套‘风雷斩’狂暴迅捷,刚猛灵动,进如猛虎,退似脱兔。一套功法下来,满院的落叶沙尘,通通一扫而空,地上变得洁净如新。谢丽容早起,拍手道:“雷老果然厉害,我真是大开眼界!”
雷恒哈哈道:“谢姑娘客气了,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只是这套‘风雷斩’似乎与生俱来,施展时方有活过四十余年的感觉。早晨起来练练,权当扫地了!”
谢丽容呵呵笑道:“雷老过谦了!昨晚听闻我的‘欢歌悦舞天籁曲’能助雷老恢复记忆,我这就演奏一曲,希望能对雷老有所裨益。”
她说着手上铃铛一摇就要起舞,雷恒却是神色一紧,出声制止道:
“谢姑娘且慢,容我想想!”谢丽容愕然道:“雷老你这是?”雷恒神色闪烁,半晌方摇头苦叹道:“谢姑娘且先进屋用膳。容我仔细想想。”说着招呼谢丽容进了餐厅。
此处四面环水,乃雁荡湖心一处孤岛,其上多芦苇茜草,也有些杨柳翠竹。居所是一个四合的小院落。除父母妻子外,雷恒尚有一子两女,大女儿已经嫁做人妇,小儿子、小女儿也已经十四五岁,平日里随他撒网捕鱼,日子倒也过得清闲无忧,只是偶尔忆起过往,心里会有些失落。
进得餐厅,沐小道及雷恒一家人都已落座,雷恒与谢丽容也坐下了,大家相互问候,说着趣事,吃着面点,到也其乐融融。
早饭过后,迎着朝阳,雷恒缓缓在前带路,沐、谢二人紧随其后,向岛东侧的一处静谧之地走去。到得湖边,一阵清风过,湿湿的,有些凉,很舒服。于岸边找一块青石坐下,雷恒一向挺拔的背,此刻弯了下去。
“我想了一夜,其实小道兄弟说得对,忘却一切,重新开始又有什么不好?回忆过往,虽空荡荡的,但过去的事,过去了,也就算了,不是吗?”他低低的说着。
“人,应该永远向前看!不该沉湎于过去,对过往之事耿耿于怀,不是吗?”
他看着谢、沐二人,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可二人思绪万千,一时不知没有言语,他接着急促道:
“无论我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无法改变了,对不对?”
他说着不觉抓住了沐小道的双肩,眼睛直直盯着沐小道双眼,有些激动的说,沐小道心里一声叹息,也不知是对是错,但是无论他记起与否,都是他的选择。况且世事本无绝对的对错,只看你自己如何取舍,所以沐小道点了点头。
他见此,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展颜道:
“既然老天给了我另一个机会,我就应该彻底抛开过往,从头开始,做自己喜欢的事,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对不对?
“也只有这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不是吗?”
他迎着朝霞,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所以我不要听‘欢歌悦舞天籁曲’,我不要想起过往,不要想起一切,包括那些痛苦的或欢乐的,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好。我不要过往的一切牵绊着我。我只要我,我只问我自己,我的心,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他容颜恢复了平静,看向谢、沐两人,满是期待,期待着他们的答复、肯定!可谢丽容没有言语,沐小道却叹道:
“忘掉过往,随心而弛,到你想到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这没什么不好的!你加油!”
他说着站了起来,迎着风,眯着眼,低低呢喃道:
“其实,我能了解你的感受!我也失忆了,也感觉自己丢失了什么,可能……也是记忆吧,而且还不止三十年四十年,而是更长,仿佛千年、万年,甚至是时间的尽头。”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谢丽容却突往他脑门一戳,笑骂道:
“死孩子,以为自己长生不老呀?说得跟真的一样,就和那小色鬼一般,神秘兮兮,故弄玄虚!”
沐小道摸摸脑袋,只能苦笑道:“我只说感觉嘛!我又没说我真活了千年万年,再说了……”他一翻白眼,竟然说起实话来,“我可不是小孩子,我至少能当你爷爷,自我有记忆起至今,已经有七十年了。”
谢丽容不以为意,啧嘴道:“你就吹牛皮吧小鬼!反正现在还是天尚国境内,吹牛皮也不用上税的!”沐小道一愣,道:“难道还有地方吹牛得上税?”谢丽容得意道:“当然,再往北数十里,进入黑土国境内就得上税了!”
沐小道稀奇道:“怎么会这样?有何道理?”
谢丽容格格道:
“还说自己是活了七十年的小怪物呢,连这都不知道?天尚国是中州最自由无法的国度,国小民寡,以玄逆观为主导,清心寡欲,尚‘天治’也就是‘无为而治’。其间藏龙卧虎之辈极多,世外高人大多喜欢闲居该国。
“而南武国则由正觉寺主持,国内之人多是虔诚的佛教徒,苦修坚韧,不可小觑。而中州幅员最辽阔,人口最多的,当数黑土国。
“黑土国又分南北黑土国,分别由萧氏及慕容氏掌控,可以说是‘两个国家一种制度’,都是以慕容氏的‘礼制’为外套,萧氏的‘刑制’为核心的法制,等级森严,刑法严酷,其中一条就是‘不准虚言’,像你这样满口胡诌的小鬼,非得抓去把牙拔光不可!”
谢丽容侃侃而谈,听得沐小道一愣一愣的,半晌出不了起,良久方道:
“黑土国既然如此可怕,为何土地和人口反到是最多的?”
谢丽容笑道:
“这就是你小孩子不懂了!惩罚自然严酷,奖赏却也是不少,‘赏罚分明’这也是黑土国一大特色!
“就如你说了谎,视情节轻重、长生的恶劣影响程度,或拔牙或充军或死罪,而我举报你则或有赏钱或有米面,总之是有奖赏的。”
一顿,又道:
“就拿自身安全利益来说吧!‘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黑土国一贯的宗旨,别人欠了你的债,杀了你的亲人,只要你去两大世家告发,你不用担心,他们自会为你出头。所以你在不允许被伤害的同时,也就不能随便伤害其他人了。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可是一件很有保障的事情。
“若在天尚国,你有本事能自保,那很好!若没本事就拉倒吧!除非是害你那人真到了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地步,否则玄逆观不会插手。但话又说回来,都弄得天怒人怨了,人人喊打了,还用得着玄逆观出手吗?不早被群起攻之,死无葬身之地了。可能也鉴于此吧!天尚国的游侠是比较多的!”
沐小道恍然:“如此说来,最混乱的是天尚国。最有条不紊的是黑土国?”
谢丽容笑道:“表面上是这样,可是内里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沐小道疑惑道:“此话何解?”
谢丽容呵呵笑道:
“小鬼装模作样的,我说那么多你真能听懂吗?不过看你的样子,装得还真挺像,好了,我就当你是七十岁的小老头吧!再给你讲讲!”
说着又道:
“你想想看呀,犯了错的怕被发现,爱讨赏的到处抓人小辫子,黑土国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暗地里却各打小算盘。人活世上,谁人不犯错,哪个能一次不被人逮到?而且,萧氏的刑罚残酷之极。”
她说着不觉打个寒颤,指着眼前的雁荡湖道:
“你看这雁荡湖,水天一线,波光粼粼,好生辽阔壮丽!可你知它另有一名吗?”
沐小道一愣道:“不是刚说黑土国吗?怎么忽然又扯到雁荡湖了?”谢丽容缓缓道:“雁荡湖还有一个名字——红湖!”
“红湖?这名字好美呀!”沐小道有些愕然,不觉猜测道:“是因为附近有很多的枫树吗?”谢丽容莞尔,笑骂道:“小孩到挺浪漫,想得真美呀!”一顿说道:“那是和黑土国有关呀!”
“黑土国?哪能有什么关系?”沐小道有些意外。
谢丽容正色道:
“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黑土国是‘刑治’,其中有一条最严酷的刑文--连坐。所谓‘连坐’就是‘一人获罪,全家同罚’。
“记得百年前新法刚刚颁布,大家不以为然,有人以身试法,结果整个家族,上下一千余口被当众斩首。行刑地点就在庐江边,一日一夜,鲜血染红了庐江水,汇聚雁荡湖,雁荡湖水血染,三日方清,于是雁荡湖也就有了‘红湖’这个称谓。”
说道这里,谢丽容嘿嘿一笑道:“怎样?还觉得美吗?”
沐小道冷不丁打个寒颤道:“这也行?不会引起公愤?”
谢丽容不屑道:
“贪生畏死,这是人的本性。你一定也不知道黑土国萧氏有数以百万计的铁甲军队吧!虽说这学军士不像天尚国的奇人异士、武林高手般莫测难敌,但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对抗的。何况……
“还有个假仁假义的慕容氏在一边鼓吹着‘礼仪廉耻,仁义道德’呢!哼!一帮伪君子!”
沐小道愕然,不觉脱口道:
“是慕容坎那家子吗?”
谢丽容一愣,当即奇怪的看着沐小道,讶异道:
“慕容坎?你认识那个小色鬼?”
沐小道一愣:“小色鬼?这从何说起呀!难道……”他不觉想起刚救谢丽容时她说的那些话,顿时恍然:
“是他把你绑了,再塞上红糖扔到盆里的?”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知道这小子有点不是东西,但没想到这么夸张,而此刻谢丽容已经开吼了:
“混蛋!你认识他?”
沐小道神色一动,连连摆手道: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认识这种败类呢?他那么混账,将铃儿姐姐你这么天真可爱的漂亮小丫头扔盆里,这么没天理的事都能做得出来的混蛋,我怎么可能认识!”
谢丽容怒道:“不准说他坏话!”
言罢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又道:
“那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不老实说,我打烂你的屁股!”
沐小道伸伸舌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活了七十年了,虽说有些孤陋寡闻,但水公子慕容坎的大名,还是听过的!”
谢丽容怒道:“那我的大名你就没听过吗?当初告诉你的时候,可没见你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哟!还在哪儿挤眼泪!”
沐小道嘿嘿赔笑道:“我以为你瞎说的,所以我也胡扯,看你年纪就十四五岁,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还给人绑了……嘿嘿!所以我也就跟你胡编了!”
谢丽容火起,顿时一蹦三丈高,吼道:“臭小子就喜欢胡说!谁被绑了?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看老娘不打得你屁股开花。”说着就向沐小道打去。
沐小道闪身躲开,冲她扮个鬼脸,拔腿就跑。远远看着两个打闹的半大孩子,雷恒心里却泛起一丝笑意:
“我是不是也该放下那份执念,游历天下,做些畅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