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宋小小也不急,只是静静地坐在主座上等着。
门外传来悄声议论。片刻后,一抹灰色短衫在门槛外一闪,两个相貌一样,衣裙相同的小姑娘出现在宋小小等人视线中。
双胞胎么?宋小小颇有兴趣地看着,没有忽视那两个姑娘在一抹青色顿衣角旁略微停顿的脚步。
“奴婢连柔(连若),见过夫人。”
一人端壶,一人端杯,二人行至榻下三步,款款行礼,道。
宋小小看着二人,将她们上下好好大量了一番。
两人虽然相貌衣着全部相同,但是叫连柔的姑娘却更瘦一些,下巴尖尖的,一身款式相同的裙子在她的身上也显得偏大了些。
而那个叫连若的姑娘看起来体型则要正常得多。不仅如此,在两人行完礼后,她还偷偷地抬了下头,悄悄瞥了眼宋小小,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虽然只一瞬,可是宋小小对于那一双灵动的眼眸,却绝不会看错。
观察得够了,宋小小向一旁使了个眼神。
玉儿会意,微踏前一步,冷声问道:“今天的茶,是你们准备的?”
“回玉儿姐姐的话,正是奴婢们。”连柔忙道,说着,她又轻轻一福,柔声续道,“我姐妹二人之前曾听闻夫人素喜清淡饮食,于是擅自泡了碧螺春奉上。未经玉儿姐姐准许,也不曾请示曹管家的示下,实在是奴婢们的疏忽。请夫人念在奴婢们初犯,亦非有心之失,让奴婢们将功补过吧。”
说着,她深深一礼,不再说话。
一旁的连若见状,连忙也跟着一礼,亦道:“请夫人允许奴婢们将功补过。”
“哦——你们准备怎样将功补过呢?”宋小小口中询问着二女,却将目光微微一转,看向那青衣的主人,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说来听听?”
“玉儿姐姐的身份今非昔比,日后作为夫人的臂膀,必定有许多操心之处。夫人身边恐无人伺候,就请夫人准许奴婢们跟随,为夫人效犬马之劳。”连柔连忙道。
宋小小看着那个男人,没有说话。
半晌,待得连若半躬的身体开始轻微的摇晃了,她方道:“先起来吧。”
“谢夫人。”连若声音一喜,便欲起身,却还没动,便被连柔的声音打断——
“请夫人恩准。”
宋小小眉头微皱。
青衣的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只静静地看着,仿佛与己无关。
“茶。”宋小小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二人微愣,还是连柔最先明白过来,连忙向着一旁的连若微微一点头,便率先端了茶壶走上前来。
二人一个执壶,一个执杯,就在一旁熟练地操作起来。很快的,一杯飘香的清茶杯便摆在了宋小小手边。
端起茶杯来随意看了看,宋小小道:“色泽倒是不错,只是香气太浓。”
“是。奴婢下次一定改进。”连柔连忙带了连若,低头应道。
“此时我与各位管家正在商议府里要事。你二人之事,容后再议。”宋小小放下茶杯,淡淡吩咐道,“玉儿,先带她们下去吧。”
“夫人这杯茶,味道可好啊?”三人离去之后,屋里,那个老者终于忍耐不住,首先开口道。
宋小小轻瞥他一眼:“勉强入得口。”
“我等几位管事的,不是掌管着岳府最重要的三苑四房,便是于府内有要紧事务处理。如今为了夫人一齐站在这里,已是天大的难事。竟然只是为了一杯茶便耽搁了这许多时辰,哼!”
一个声音冷冷哼道。虽然不大,却也足以让宋小小清楚地听到了。
将那几个皱眉的管事身形相貌皆记于脑中,宋小小微微一笑:“这位是?”
“训戒房,葛遂。”那人冷冷道,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原来是葛管事。”宋小小轻点了点头,“既然葛管事掌管我岳府四房之首的训戒房,那一定是府内的骨干了?”
“这是自然。”葛遂冷声道。
宋小小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本夫人拜祭祖先之后,未何不曾在见礼诸房中见到你?”
“呃……那日葛某碰巧有事,不曾出席。”葛遂似是不曾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心里不由一愣,随即便强硬道。
宋小小点点头:“原来有事。”
见她面色不改,屋内众人仿佛忽然松了口气似的。心里暗自放松的同时,也纷纷觉得诧异——面前的女子,并非积威已久的老夫人,也没有压得死人的身份地位,甚至连说话声音都一直不高,为什么,她的面色一冷,自己这些一直摸爬滚打至今的人精,竟也会觉得脊柱发寒,下意识地惶惶不安呢?
“好个事务繁忙的葛管事!好大的架子!”宋小小说着,忽然将音量一扬,看着面前的彪形大汉,冷笑,“你既是岳府训戒房管事,必定熟读岳府家规!我且问你,大型祭典,是否全府上下人等皆须到场?若有不到者,该如何处罚?”
“葛某临时有些急事要办,方才未能成行……这也是为着岳府做事。岳府向来体恤下人,断不至于……”葛遂话未说完,却被宋小小打断。
“好个为岳府做事!好个体恤下人!”宋小小点头,大笑,“葛管事果然铁口钢牙!好口才!”
“过讲。”葛遂淡淡一挥衣袖,竟是来者不拒。
“哼!可惜,你的聪敏,用错了地方。”宋小小道,“我问你,你临时有事,可曾差人前来观礼?你有事,你的手下也全部都跟着你有事了?即使是当时抽不开身,事后呢?你可曾想过亲自前来道歉请罪?”
葛遂张了张口,向来只知以家规整治于人的男人竟然第一次找不出一条条款来维护自己。
“夫人这话过于武断了吧?”之前便欲当先开口的那灰色长衫的男子,这时站了出来,看着宋小小,道,“夫人怎知葛管事当时不曾告假?其时夫人正于宗祠之内祭租,葛管事要差人告假,自然是向老夫人告假。夫人不知详情,又怎可如此武断?”
“你是?”宋小小目光转到来人身上,立刻认出了这书生打扮的男子。
“在下书房管事,余德行。”男子微一躬身,道,“夫人风采,果非寻常。只是余某常年居于书房,是个读惯了书的呆子。书读得多了,自然便有了些怪僻,比如……”
“比如?”宋小小挑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余德行微微一笑,儒雅气质尽显:“对事不对人,认理不认人。”
“呵呵……”宋小小轻笑,“余管事的意思,是谴责我无凭无据,便随意捏造葛管事的过错?”
“夫人初掌岳府,以一女子之身担此重任,行事难免急促了些,在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葛管事这些年来掌管训戒房素以处事公正,判罚严明著称。夫人若要办他,没有确实的证据,还是谨慎为上。”余德行看着宋小小,目光清澈,一脸的诚恳。
宋小小看着这余德行一脸单纯的“德行”,没来由得便想大笑。
好容易抿口茶,忍住了笑意,方随意问:“如果说,我有证据呢?”
“呃……”余德行一时惊讶,尚不及反应,宋小小便已经放下了茶杯,抬头微微扬声,向着门外唤道——
“玉儿,把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