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得胜坡,本是银杏建城之时废弃的残砖断瓦堆积而成的一座小山,而今一百多年过去小山坡上早已古柏森森苦竹密布,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小山名为得胜实际却是银杏城的公用坟场,大大小小的坟茔满布山坡,每到春秋两祭之时,漫山遍野都是前来祭奠的人们和他们插下的招魂幡,普通人家用纸,富贵人家用布,黄的、红的、白的,各色不同的幡衬上满山绿色把这座小山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今已是冬初自然没有人来这山上上祭,那些幡也早已随着风吹雨打零落成泥,只余下了一座座墓碑或雄伟或破落,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向着人们诉说着他们曾经的人生。
在坡顶建有七层白塔一座,据说是当年银杏城的第一任城主为了开民智拓文运所建,塔名魁星,塔里供奉着主管天下仕子文章的魁星,每年春秋入学之季和天气晴和之时那些书生学士都会来这里拜神求福。但今日,这里却是何无忌需要应约的地方。
钉子与他的兄弟们把何无忌与苏幕清送到得胜坡下远远能够看见塔尖的地方便再也止步不前了,想来他们是得到了李学士的吩咐不愿掺合进来,一入江湖是非多,江湖中有太多的禁忌,毕竟能少知晓一分便多一分安全。
何无忌与苏幕清二人在得胜坡的林间小径间穿行,头上是密不透风的幽黑丛林,身边是一座座起伏不定的馒头状坟包,还有被风吹得飘摇不定哗啦啦直响挂在坟头上残破的祭奠纸,各种花环簇拥白生生的新坟以及坟上那忽明忽暗的长明灯闪现出来的诡异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耳边不断传来卷过树梢的风声以及地下不知名角落里虫子的呻吟声,还有被惊起的鸟儿惊慌地扑闪翅膀的声音,在这空无一人的山上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站在得胜坡的半山腰上,回头望去是身后的市井繁华,低下头来是脚下的破坟荒碑,何无忌不禁感慨着脚下这块土地的寂寞与沧桑。他相信世上的任何东西,一花一草、一水一尘都有着自己的生命和魂灵。就如自己在这世界上一样,如一粒尘如一滴水般无奇的生活着,可是又会有谁在意着自己的思想与希望呢?就如脚下这些也许已经辗转成泥了的人们,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曾经来过?他们曾经的辉煌,他们曾经的功业,还有多少人还能够记得?而今,他们只是成了坟前冰冷的墓碑上面的一个名字。十年之后,百年之后,他们定然要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了。由人及己想来自己将来也必是如此,何无忌不禁心里有些不甘起来。
苏幕清倒是没有何无忌的多愁善感,只见他一路手脚并用在前面开路,二人好不容易来到塔前,却见塔前好大一块平地,想是为每年的祭祀所用。整座塔系用银杏城特产的白石堆砌而成,两块松木所制的塔门紧闭着,门楣上不知是那位石匠刻了天开文运四个大字,白塔共分七层,每层四棱八角,角上都悬挂着青铜所制铃铛,每当有风拂过铃铛便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何无忌与苏幕清站在塔前,四周静寂异常,却并没有人,难不成凤一没有应约而至还是躲藏在了暗处在暗暗地窥探着自己呢?何无忌把意力慢慢地施放出来开始意听,果然,在四周除了鸟叫虫鸣之外他听见了宝塔里面两个人刻意隐匿了下来的呼吸声,他不禁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向着白塔里面说道,“既然盛情相约,怎么倒不敢出来露面了?”
果然,片刻后便听见白塔里响起了两人下楼的脚步声,然后一前一后的从塔里走出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人一瘸一拐脸上一片笑意,走在后面的人却是紧板着脸严肃异常,竟然两人俱是熟人,那瘸子是镇守府里负责扫地的牛山,走在后面的人正是被倪副统领饬夺了长老职位的杨无敌!
“瘸子牛山你怎么来了?”看着满脸笑意的牛山,苏幕清一楞不禁开口问道,
“放肆,这是京城廷尉府里来的凤大人。”杨无敌虽然没有了长老职位却依然还是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神情。
“你就是凤一?”想不到曾经日夕相处终日在镇守府里拿着扫帚负责洒扫和蔼可亲的牛山竟然就是传说中神秘的凤一,何无忌不禁开口问道。
“我正是凤一。”说完这句话,牛山站直了身子脸上再也没有了一丝笑意,身上立时散发出一种久在上位的威严和凌历的杀气。何无忌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瘸腿根本就是伪装!
何无忌没有想到这牛山竟然可以在盘龙镇隐藏几个月却不显山不露水,如非今日他当面应承,想来自己那是万万不敢将他与那名闻天下的凤一划上等号的。
“凤大人今日约我前来所为何事?”看见凤一暴露了本来面目,何无忌知道今日只怕不能善终所以也是暗暗戒备。
“我只想知道,那一晚在镇外李狗儿的伙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随着牛山的问话,所有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因为这件事实在是盘龙镇的一个未解之迷,而且整件事情太过神秘,所有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知道答案。
“那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了,整个事件错综复杂,尤其是其中还有许多我不能言说的个人隐私,我只能告诉你杀死龙九的人其实是一个七八岁小女孩。”何无忌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三人互伤,三个纠结了他们一辈子的苦难秘密,还有那神秘的小女孩以及那一匹妖异的驴子,这一切也许只有用诡异来形容了吧。
“魏思齐去了哪里呢?”牛山继续追问道,
“难过执事被那个杀人的小女孩带走了。”何无忌还是习惯于难过执事这个称呼。
“李狗儿又去哪里了呢?”牛山又问,
“李狗儿已经死了。”想到李狗儿,何无忌的心里有些落寞。
“死了?怎么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呢?”牛山有些惊讶,显然他也没有想到李狗儿已死,也许在他心里,他已经把李狗儿内定为了该被侦缉的对象。
“他的尸体在一个我不能告诉你们的地方。”何无忌不禁又想起了地底下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宫殿墙上那首意境高远的诗。
“哈哈哈”牛山突然纵声狂笑起来,“你当真以为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子那么容易欺骗吗?”
“生不见人的魏思齐,死不见尸的李狗儿,还有名闻天下的龙九却死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之手,你不觉得你这套谎话也编得太离奇了吗?”牛山气愤地说道,满脸被捉弄了的表情。
“真相就是如此,你要不相信我亦无法。今日话以至此,你要问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希望今后我们双方再无相扰。”何无忌话一说完既转身过来向着苏幕清说道“我们走吧。”
“想走?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今日你不把这件事情交待清楚,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牛山狠狠地说道,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随着牛山的话音一落,杨无敌立时跳了出来,与牛山一前一后堵住了何无忌与苏幕清的去路。
“杨长老,难不成你今日也要助纣为虐了吗?”何无忌历声问道,
“助纣为虐?你伤我孙儿,害我失去了长老之位,对你我恨不得食肉寝皮,而今我已投入凤大人蜚下,拿下你们便是今日我献给凤大人的见面礼!”杨无敌说完便纵身上前扑向了苏幕清,至于何无忌这个主角,他自然是要留给牛山这位京中来的凤大人——他的新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