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无忌没有看错,那双布鞋确实是难过的鞋。当他看见难过那双洁净异常的鞋的时候,李狗儿也看见了难过的脸,那是一张时刻紧绷苍白的脸。何无忌倒下去的时候,难过刚好掀开帘子跨进了门,然后他便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何无忌以及满脸神情诡异的李狗儿,瞬时难过的脸便绷得更紧了。
“你真不该来。”李狗儿伸了伸懒腰满脸惋惜的说道。房子里的灯光很暗,而且刚从门缝里偷溜进来的一股冷风撺唆得火苗胡乱跳动了起来,更显得房里四处流荡着不安份的危险气息,房里的气息仿佛有些凝滞了起来,让人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房外已是一片漆黑,时时有呼啸而过的夜风卷过,何无忌知道,那风里还夹杂着打在人脸上让人刺痛的黄沙,但是此刻,何无忌却宁愿自己呆在房外的寒风里,因为至少在那里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
“看来我来得真不是时候。”许是房里的灯油的烟味太重,难过一句话说完,就摸出手帕捂住嘴角激烈地咳嗽了起来。“我其实早该想到你的。自从你来了过后,这镇上就一直没有安份过。”难过好容易收住了咳嗽,然后盯着李狗儿说道。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生生的过完余生。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前来打扰我的安宁,唉。”李狗儿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满脸无辜地看着难过。
何无忌四肢无力躺倒在地下,冰冷硬实的地面紧贴着他的脸,全身软乏得似喝醉了一般,他知道自己是中了李狗儿的道了,可是为什么呢?何无忌不知道。自己又是怎么中了这老家伙的奸计了的呢?何无忌也想不出。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里,他在脑海里把藏书楼里所有关于江湖的记忆,还有镇上各位前辈们口口相传的那点关于外面世界的知识都过了一遍,可是他还是没有找到一丁点自己值得李狗儿需要对付的理由。
何无忌通体无力,四肢酥麻,眼皮嘴角如有千斤,想睁睁不开,想叫叫不出,头脑更是一阵阵的晕眩,他只有闭目敛神紧守着心头仅存的那一点清明。
“恬愉澹泊,涤除嗜欲,内视反听,尸居无心,呼吸导引,数息思神。”就在此时,何无忌的脑海里却突然浮起藏书楼里读过的某段不知名的道经,不觉福至心灵,连忙收敛心神行气运意修行起来。
过不得片刻,他便开始慢慢地镇定了下来,虽然身体还是无法动弹,不过心头已是一片清明,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大碍,他便闭目安心聆听起李狗儿与难过的交谈来。
难过又开始咳嗽了起来,其实从他进门,他的咳嗽就没有停止过,随着难过嘶哑的咳嗽声仿佛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何无忌甚至在想像难过的腰垂下地了的样子。
“你的喉疾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还是快快坐下来吧。”首先传来的是李狗儿满带怜惜的声音。然后便是难过拉开椅子坐下来的响声。
房里一灯如豆,屋角里的灯还在柔柔放射着暗淡的光线,两个人坐了下来,不知何时,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何无忌甚至感觉得到李狗儿应是又已经恢复了原来那幅惫懒的样子了。
“五年前初见你时,你的喉疾是逢十而作,西南风多沙重,不是利于休养的地方,如今感觉你似是又加剧了许多了。”传来的是李狗儿略带惋惜的声音。
“亏你还记得五年前的事,如今的我,梦想着逢五而作都已经再不可得了。心境不好,便是再好的地方也是不能养性怡情的。何况在这里还有那么多让人纠心的事情。”咳得有些嘶哑了的是难过的声音。
“五年前,自从天剑山庄的庄主高明镜在这里离奇死亡之后,我就知道自己的喉疾只怕很难痊愈了。后来漠北人屠朱猛和灰骑营统领李无终更在这镇上莫名其妙的相继死去。我便再也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这些事情与那喉疾一起,纠葛缠绵在我的心头肺间,你说,我还能好吗?”何无忌没有想到难过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间却没有一丝咳嗽的意思,而且何无忌还从难过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一丝丝小兴奋和卸下重担般的一种轻松。
“没想到,竟然是我误了先生,真是罪过了。”李狗儿的话里满是歉疚的意思。
“只是我今日有一事不明。还望指点。”难过的声音依然还是那么淡然平缓。
“请说。”李狗儿的声音倒反是有些急促。
“你为何要杀死朱猛、李无终他们呢?”难过带着疑问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只能怪他们心存贪念、恶念。”李狗儿说道,“你定然不会知道他们来找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
“没有人想得到,他们其实是来找我拜师的。”说起往事李狗儿的声音变得有些激烈起来。“他们都是江湖正道中赫赫有名的人士却偏偏要拜我这个霄小之辈为师,岂不让人笑话,我自然是要拒绝的。谁知他们竟然以死相逼,对于这种以名门正教自居,却心存恶念之人,我自然该得成全他们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何无忌的心里却是澎湃起伏,天剑山庄的高庄主、漠北朱猛还有统领李无终这些人不论武功人望、江湖地位还是师门出身可都算得是一时俊杰。他们竟然一心要拜眼前的这个老头为师?这究竟是为何?
“你已隐忍多日,为何今日会对这个小小少年下手?”听到难过提到了自己,何无忌不禁有些兴奋,因为他也实在想知道这个原因。
“我虽读书不多,可我对读书人却也甚是敬重,我本无意伤他,他不过受了池鱼之殃罢了。”听了李狗儿的话,何无忌才知道原来李狗儿并无意加害自己,那么自己又是受了谁的牵连呢?何无忌心头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那个一直呼呼大睡的粗犷汉子吗?
外面的风还在吹,两个人却都不再说话,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那名大汉似乎还没有醒过来,因为此刻在这房里也就数他的鼾声最为响亮了。除了大汉的鼾声便是难过那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何无忌知道,这是难过的喉疾又要发作了的前兆。
一切似乎开始变得平和了起来,可是突然何无忌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听见过李狗儿的呼吸声!
何无忌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再次凝神静听,然后便是真正的绝望了,房子里除了门外偶尔呼啸卷过的狂风,便只有那汉子的鼾声和难过气急胸喘的咳嗽,还有的就是自己刻意压制的呼吸和心头乱撞心跳的声音!竟然再没有另外的一点声音,李狗儿呢?
何无忌正准备睁开眼睛,却突然听到了难过满带疑惑的声音。“是他吗?”
“是他。”然后便是熟悉的李狗儿的声音。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的,所以我很无奈。”
难过与李狗儿还在交谈,一个连呼吸都可以隐藏到若有若无地步的人该要达到什么境界呢?何无忌不知道,他只是感到了李狗儿的可怕,也明白了难过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出手的原因。李狗儿究竟是什么人?他还是那个猥琐不堪,懒得连气都不愿意生却偏偏酿得一手好酒的小掌柜吗?想想自己曾经那么多次与李狗儿单独相处,何无忌不禁觉得背上在一阵阵地发麻。
“龙九凤一,王城双奇!这龙九不呆在中山王城廷尉府的大堂里却跑来这里做甚?”是难过的声音,嘶哑得让人听了在心里也感到难过。
竟然是龙九,何无忌没有想到那名粗犷的汉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龙九!龙九很出名,不论是在盘龙镇,还是在中山王城,甚至在整个大燕国,龙九都算得上是一个名人,与他的名字时刻连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兄弟凤一。
龙九凤一是中山王城廷尉府里最出名的堂官。他们不但武功高强身赋异禀,尤其擅长于破案与追逃,而且他们的出身也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出自于哪门哪派,而且也很少有人看见他们显露过真正的功夫,尤其是凤一每次出现都是以面具示人,江湖中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凤一的真正面目。盘龙镇上的人都是犯人,而每一个犯人与廷尉府的堂官都有着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据说,整个镇上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经这两人的手给送进的监牢,自然,在这个镇上谈论得最多的便是这龙九与凤一了。
何无忌没有想到威名赫赫的龙九就是眼前的那个粗豪汉子,他更不懂,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不到难过与李狗儿对这位龙九大人应该有的尊重和敬畏呢?龙九可是朝廷的人,来自朝堂王城比镇守大人和难过执事的身份要高贵过许多了的廷尉府的堂官呵!还有就是龙九是真醉了吗?还是与自己一样在装睡呢?他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何无忌只觉得太多的疑问荦绕在自己心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