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婆媳
云琪回到了新房，红烛发出微弱的“嗞嗞”声，烛光恍惚地摇曳着，时明时暗。张大娘绣的喜被正静静地盖在冰之的身上，绣有鸳鸯的喜枕上满是她披散着的青丝。
云琪留意到冰之躺在床的内侧，留出了另外靠外的半边，想是怕他随时会回来，为他留的吧。心下感动，云琪小心地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仰面而卧。
“还是吵醒你了。”云琪察觉到冰之气息的微小的变化，转过身，轻声道。
冰之身体僵了一下，才睁开眼睛，但不说话，她不知要对云琪说什么。她竭力想要表现的自然，但事实上，至少在现在她还办不到。
云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冰之，我要你知道，我永远都是为你好，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安心睡吧，晚安。”
“琪，对不起。”冰之低声说着。
“傻瓜，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愿意娶你，想要娶你，又非你逼迫的。冰之，我爱你，就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明白吗？”云琪的声音是那样的深情。
冰之不再做声，重新将脸翻回墙那面，闭着眼，任泪悄然划落。
云琪又怎会不明白冰之的心思，只是此时却也不是多说的时候。又是一声低叹，云琪侧了身子，面对着冰之的背，用身臂轻环着冰之的腰，传达着无言的安慰和爱。
夜静静地深了，两人都没有了动作和声音，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的清晨。
“让少夫人多睡会儿，别吵醒了她。若她醒来，就说我有事先出去了，中午定然赶回来吃饭。记住了吗？”云琪一面交代小艾，一面将冰之的被子盖严。
“是。”小艾乖巧在立在一旁。
“也入夏了，如果需要的话，就去弄点冰来消暑，别忘了。”云琪不放心道。
“是。知道了，少爷。少爷，我会照顾好小姐的。哦，不，是少夫人。”小艾一时还没改口。
云琪笑着摇手，“不碍的，习惯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走了。”说罢，云琪就随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一个年轻随从一起出门了。
小艾照着云琪的吩咐，取来了些冰。许是动静大了些，冰之就醒了，“小艾，琪呢？”
“少爷出去了。他让我转告您，说他有点事，但中午一定赶回来和您一个用午膳。”小艾说。
“嗯。你这是干吗呢？”冰之猜云琪大概是为了昨天大闹了婚礼的事出去奔波了，想来也不会与小艾多说，转而问道。
“回少夫人，少爷说怕天气太热，给屋里降温。”小艾倒是什么时候也不忘了说云琪的吩咐。
“什么时候叫得如此正式？听着别扭，还是叫我小姐吧，改着也麻烦。你放心，琪不会介意这些的。”冰之听不惯“少夫人”这个称呼，对小艾说道。
“是，小姐。少爷也说怎么习惯怎么叫呢。”小艾调皮地眨眨眼，好像在说冰之和云琪心有灵犀，十分般配一般。
“你这小丫头！”冰之嗔怪道。
小艾说着话，已经摆好了火炉，“小姐，我来帮您梳妆吧。”
“也好。”冰之闻言坐到了梳妆台前。
小艾天生就生了一双巧手，三两下就为冰之梳好了发。这次不再是姑娘家那样随意地将长发垂落，而是把青丝盘了起来，只留下几缕发丝作为装饰。
“小姐，您现在可是个夫人了，自然不能再梳那姑娘的发式了。”这么些天的相处，让小艾明白冰之对中原的风俗不甚了解，她就随口解释道。在中原，未成亲的姑娘家才可披散着头发，一旦有了夫家，就要把发盘起，好让人家清楚这已是有夫婿的妇人了。
“小艾，你的手上怎会有如此多的茧？”冰之听着小艾讲解，意外地看到小艾的手生了厚厚地一层茧，诧异道，“莫不是这府中有人叫你做粗活？”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是小艾以前在别的大户人家里做粗活留下的。我现在除了伺候小姐，再没干过其他活儿了。”小艾一听赶忙摇头道。
冰之却看她的神色并不自然，眼中还带了慌张，随口又问了句：“是吗？”
谁料，小艾竟白了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呛说着：“小姐，小艾不敢瞒您，您一定要相信我啊！”说完话，还准备磕头。
冰之哪见得他人如此摸样，忙道：“我又没说不相信，做什么如此？快起来吧！”每个人总有些事不愿告诉别人，冰之虽断定其中另有隐情，但也不想再深究下去。再说小艾善解人意，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丫鬟，也不必为这点事儿追根到底。
“谢谢小姐。”小艾听冰之这么说，站起身，破涕而笑道，“那我去为小姐选件衣服来。”
“去吧。”冰之抬手挥了挥。
……
早饭过后，冰之本想再歇息歇息，却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少夫人，夫人来了。”老李通报道，“老奴已经安排夫人到您和少爷的房中等候了，您现在就要过去吗？”
“好，我知道了，我会马上过去的。你去忙吧。”冰之表面上虽然镇定，但心中却忐忑不安，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她不知道这位婆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不满意她？这些都是未知数。
冰之没让小艾跟着，放她出去到府外转转，买点可心的玩意儿，毕竟是个小女孩，成天在府中憋闷着也不是回事儿。
日夜兼程赶来的寻落霞坐在房间中，喝着茶，等待着云琪在信中所提到的几乎传奇的女子。她和云琪的父亲云逸在收到儿子的家书后就坐立难安，云逸因着落霞宫中还有点事，来不了，寻落霞便先行一步，赶来了。云琪不娶原本已定好亲的易穆儿在寻落霞的意料之中，可这么快就另娶了一位身世离奇的女子却在她的意想之外。
冰之缓步踱到了房门口，看见一位的美妇欣然坐于屋中，虽然她的脸上的已经留下了不少岁月的痕迹，却仍是风韵犹存。
“母亲，儿媳见过母亲，让您久等了。”冰之到了寻落霞跟前，福了福身子，行了个礼。
寻落霞却不见得在乎这些个礼仪，本就是江湖儿女，自然是不拘小节的。“你就是之儿吧，来，快过来坐。琪儿在信中可是一个劲地夸你怎么怎么好，还寄了你的画像来呢！”寻落霞的热情让冰之意外。冰之照着她的话，坐到了她的旁边，
“娘您说笑了，我哪有琪说得那么好，只怕是他夸大了不少。”冰之自搬到海誓岛后就不怎么再与母亲聊天，也不甚会像小时候那般讨人欢心，所以此时的冰之说起话来显得很小心，深怕会说了什么让婆婆不高兴的话。
寻落霞倒不在意冰之的谨慎，反而是在彻底看清冰之的面容以后失了神。寻落霞本以为画像毕竟带了个人的主观因素，可没想到，冰之却与画中人分毫不差。
这让寻落霞震惊了！她心中本就有所顾虑，现在的情形实在让她难以说服自己，让她不由自主地做了个可怕的猜想。
“娘？”冰之试探地轻唤了声，这婆婆怎么看着自己出神了？是自己的服饰有什么不妥吗？还是其他什么有失体统？
“啊，瞧我。吓着你了吧，为娘只是替琪儿高兴能娶到你这么个美貌的媳妇，也不知那家伙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呢？”寻落霞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伸手拉着冰之亲切地说着，“他没欺负你吧？若是他对你不来，你尽管与为娘说！哎，你这孩子也是可怜。”
寻落霞毕竟跟着云逸闯荡江湖数十年，要说毫无心计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刻意地留意了冰之的反应，她想从冰之口中得知除了云琪在信中的一笔带过以外的冰之其他的身世背景。
冰之却未做反应，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琪对我很好，您放心。”
“好，好！”寻落霞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觉得从冰之这儿可能套不出什么来了。只是，她竟越看越觉得冰之是那么的亲近，就像是天生的感觉一般。
“琪儿去哪儿了？”寻落霞问。
“他有点儿事，出去了。他说他中午会回来的。”冰之微笑道。心中庆幸婆婆是个和蔼亲切的人，对她还这么好，琪真是把能给自己的幸福都给自己了，冰之在心中感激地想着。
寻落霞却不知冰之的想法，听了冰之的话，责怪道：“这孩子怎么这样？这才新婚第一天就把新娘一个人扔在家里了，那以后还怎么了得？不得成天地待在外面不肯回家！之儿啊，你也别太惯着他了，看我一会儿怎么教训他！”
“娘，他定是有急事，不得不去处理。”冰之没想到寻落霞对云琪的做法这么不满。
寻落霞这时却格格笑开了，“瞧瞧，还心疼自己相公了？好，好，看在你为他说情的分上我就不找他麻烦了。来，跟我聊聊你们的事。你们怎么相识的？”
冰之一听就在心中喊糟糕，怎就问起这事来了，她要怎么说才好？实话还是半真半假？毕竟以后一家子人要生活在一起，若说了假话，总有一天要被戳穿。她也知道这位婆婆是精明的，只是因为自己是她的家人，所以才表现出另外一面。
“怎不说话？”寻落霞看似无心地问了句，要是她的猜想是真的，那真是造孽了！必须早一天证实，也好放下心来啊！
“我……”冰之犹豫着刚要开口，云琪却在这时候及时出现了。“娘，您怎么来了？这大老远的！”云琪惊讶道，他确没想到母亲会如此性急地赶来。方才，自己听到母亲追问冰之的身份和经历，才适时出了声。
寻落霞也不把失落摆在面上，不确认的事情她也不愿告诉自己的儿子，给他添烦心事，笑着，“这不急着来看新娘是谁了吗？居然被我们的儿子给骗到手了？！”
“娘，您儿子就这么不济吗？还要用骗的？”云琪哭笑不得。冰之也在一旁抿了嘴。
“冰之，你先去厨房看下有没有什么精致可口的糕点，给备些来。娘老远赶来，这几日定没吃什么好东西。”云琪似乎有意想让冰之暂时离开。
冰之温顺地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冰之一走，云琪就对寻落霞要求道：“娘，您以后能尽量不问冰之的旧事就尽量别问，行吗？您为何如此关心？您以前可对人家的这类事情一点不感兴趣。”
“你想哪去了？”寻落霞找了个理由，搪塞道，“我不过是希望你能找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你瞧原来给你定的穆儿姑娘你又不要……”
“娘，别说了。您知道我对她没什么感觉的。”云琪蹙了眉，表示对母亲略有不满，今日她的行为确是反常了些，“再说，冰之哪点不像是正经的好姑娘了？”
寻落霞见自己儿子不起疑心了，目的也达到了，便不再提易穆儿，“好，娘不说便是了。你去陪陪之儿吧，今天才新婚就把人家冷落在家里，得好好补偿下人家。”
云琪听寻落霞叫冰之叫得亲切，就放了心，随口应了声，就去厨房找冰之了。他可不舍得冰之去厨房那种地方，若不是他想和母亲单独说几句，也不会打发冰之去准备点心。
云琪到了厨房，看见冰之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厨台前，以为冰之在为刚才的事烦心，便说：“冰之，我母亲人还是不错的，她也很喜欢你。你放心，她以后不会再对你问东问西的了。”
可冰之似乎没有听见云琪的话一般，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
“冰之？”云琪上前一步，轻触了下冰之的肩头，目光却已经移到了桌台上。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冰之看起来有点发怔，问起话来断断续续的，说着还指着台上的一个坛子。这是冰之来到厨房的时候以外看到的，坛子虽然不起眼，可里面的点心却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云片糕了。
云琪不明白冰之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但还是解释说：“哦，这个是我当初在你的那所宅子的厨房里看到的唯一的点心，我觉得你应该很喜欢吃，所以我就请人传授了我制作的方法了。这坛是我刚做的，前面做的味道都不怎样，也就不敢拿出来了，本想先藏着，等以后做得美味了，再拿出来给你个惊喜也不迟。呵呵，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奇怪了，我分明让人收好的。”
谁知冰之一听，反身投入了云琪的怀抱，哽咽着说：“琪，不是的，我不喜欢呀！可是，真的谢谢你，谢谢你……”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云琪被冰之毫无头绪的话给弄懵了，不明所以地问道。
云琪哪儿知道，云片糕对冰之的意义啊！那是冰之受伤时萧烬喂她的第一口点心，是后来她与萧烬一起合力完成的点心，是萧烬不管多难吃却还夸她做的美味的点心，这云片糕承载了冰之和萧烬之间许多的回忆！如今，冰之却在这里看到了云片糕，还是云琪为让她高兴而亲手制作的，所以一时间，冰之的情绪快被对萧烬的想念和对云琪的愧疚给弄崩溃了。
“没事，我是感动的，真的！”冰之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琪，以后不要再去做这些傻事了，好不好？”
云琪隐约感觉到了冰之的想法，轻抚着冰之的发，道：“好，你若是不喜欢，我让它从此消失在你的眼前便是了。别哭了，好吗？我可不希望这云片糕成了我的罪过呢。”
“谢谢，琪。”冰之抬起尚有泪痕的脸说，“我真的很怕，好怕自己有一天会对不起你。告诉我，不会有那么一天，对不对？”
“是！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决不会！你放心，我会好好守着你。”云琪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笃定地说道，“好了，不哭了。来，擦擦。”
云琪温柔地递给冰之一条手帕，“一会儿母亲看到你这样子，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呢！那我岂不是冤枉？”
“娘还说要替我教训你呢！”冰之看云琪有意逗她开心，接过手帕配合道。
云琪做投降状，可怜道：“老婆大人饶命啊，小的这就去督促午膳，您就先委屈着到屋里等候吧。”
“那我先去陪母亲聊天了，你别太累了。”冰之心知云琪昨夜睡得定不踏实，今日一大早又出去办事，叮嘱说。
“去吧。”云琪的唇在冰之的眉心上轻点了一下，让冰之安心地离开。冰之也不觉亲昵，只把这看做是家人之间最平常的爱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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