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心
冰之重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但还不是深夜，正是一个家人团聚，在同一个桌面上吃着饭的时候，并没有大鱼大肉，只是从碗里冒出的白色热气温暖着人心。
可当冰之张开眼后看到的是一个自己不过住过几天的陌生房子时，她的眼里划落一份黯然之色。
萧烬道：“醒了就吃点晚饭吧。”说着看了眼风。风就出去了，又很快回来，手上多出了一个托盘，盘上是热呼呼的饭菜，菜香扑鼻，勾着人的馋虫。
冰之坐到饭桌前，没有反应，本起身打算离开的萧烬又回头，“饭菜不合口吗？”
冰之摇摇头，“你呢？”
“我还有事。”萧烬说。
“可以一起吃吗？”冰之猜想他还没有吃过饭，话就这么溜出来了。
萧烬定睛审视般地看了冰之一眼，又坐了回去，“风再添两副碗筷，你也来吃。”
“啊，好。”风应道。说完桌面上就多了两副餐具和风。
“嗯，嗯，真是好吃啊！没想到药膳也可以做成这种味道。”风边吃还不忘连声称赞。
冰之放下筷子，“药膳？”很多人喜欢吃药膳吗？
“是啊！这是主人特意交代老李做的药膳，放了很多珍奇，大部分还都是主人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寻到的，连皇宫里没有呢。”风很多嘴地说着。
“好好吃饭。食不言，寝不语。”萧烬皱皱眉。很巧的是，在萧烬话毕后，一块肥肉扎扎实实地堵住了风的大嘴巴，弄得风说不了话，更吃不下肉，风使劲地拉肉下来，“啪”的一下，肉竟然飞出了窗外。
可笑的闹剧过后，风呵呵地傻笑了下，在萧烬的眼神警告下就不再说话，低头苦吃了，“你不用理他，他就是这样。”只有主仆两人知道刚刚的肉是怎么回事。
“噗嗤。”冰之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这饭桌上难得的笑话，“谢谢你！”
最真心的笑容，最真心的感谢。萧烬看着这灿烂耀眼的笑颜，心中突然产生了惭愧之情，他现在算是在帮她，还是帮自己的家人呢？
“那就多吃点吧。”没什么心情多说，萧烬沉默着吃饭。
冰之见他的脸色，念他心中可能有所忧虑，也不再说什么，自己吃了起来，心中还默默思索着。昏迷之中，她可以不考虑以后的事情，但现在自己清醒了，却是要做些打算了。伤要养，那么养好后，凭自己却是不可能行刺成功的，那么便需要助力了。
冰之带着深思，看了对面的人许久，终于开口问：“萧烬，你打算为王伯报仇吗？”
萧烬抬了抬眼，却不意外，缓缓地说：“这世界上报仇分有两种。一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后果也要报仇，这是私心；还有一种，是为了他人不会同自己一般受害，这则是除害。”
“所以，如果一个人德高望重，多行善事，他的仇人却是不能因为他曾经做过错事，就杀了他，对吗？”冰之若有所思地说。萧烬的话并没有道理，如果皇帝驾崩，国家必定是要大乱的，到时候苦的只有百姓。
“不错。”萧烬怎会不知冰之的意指，却也不点破，“如果复仇者真的那样做了，或许他会得到暂时的满足和快意，却会让他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那么她就是在为私心报仇了？当冰之察觉自己的信念竟然要摇摆不定的时候，不觉大惊。她本是打算探探萧烬的口风，现在想来，他应该不会帮自己。
“这就是你的想法？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她索性问得直截了当。
“想救。”萧烬垂下了眼，自然地为冰之夹菜，“你的心中真的那么想要报仇吗？你的人生里除了仇恨还有其他吗？如果没有，得手以后，你要做什么呢？到底要为什么而生活，你想过吗？”
萧烬一连串的发问，让冰之迷茫了，她想起了当剑就要刺进皇帝心脏的时候，自己感觉到那抹悲哀和不安。
她错了吗？冰之沉默了。
风始终在埋头吃着，他不费那心思去听两人打哑谜。他向来食欲好，食量也大，药膳本就是要精吃，他却不吃这套，此时眼看着碗里没饭，桌上呢，总不能和冰之这个病人抢吧。只能扒着碗里几粒剩米，眼干巴巴地盯着为数不多的好菜，样子煞是可怜。
萧烬仍然无动于衷地吃着饭，连一个眼角都懒得赏风一个。
冰之就有点心里过不去了，“那个，风，你想吃就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我已经快饱了。真的。”最后两个字显然不是说给风听的，而是给萧烬听的。确实整顿饭只有她自己一人在吃菜，萧烬只吃饭，风不敢吃菜。
风嘻嘻笑着，故作害怕，“我怕主人在我吃的那口菜里下药，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没由来的一阵无声，萧烬没说什么，冰之也不好开口。
“你小子！早晚撑死你，吃吧！”萧烬突然发出一声爽朗豪放的笑声，伸手作势打了风一拳。
风二话没说，再次狼吞虎咽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呜，那我得快点吃，免得还没吃到就先被你一拳毙命了。”
风说完，带头先笑了。因为风的话，萧烬又再次笑出声来，像是故意的，笑得很大声，甚至是夸张。但这笑似乎还会传染，冰之也跟着笑了。
一桌笑语，像是寒冷雪天里的一把烈火。
第二个没有噩梦的夜晚，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梦境。
那夜，冰之梦到了萧烬，和她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眼神一样，和吃饭时的笑容一样，只是静静地站在梅树下，一身白衣，一地白雪。只这一个画面，就是整个长夜唯一的梦。也是这个梦，让沉睡的冰之脸上有了恬静的微笑，仿佛她的心也不会再冰冷了。
次日清晨。碧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像是蓝色的布匹上没有了褪色的白色痕迹。
因为昨夜的美梦，冰之的心情变得格外舒畅起来，在面对第一缕暖阳时，露出了微笑。
萧烬没有出现，似乎是出去了，照样留下了风来督促她吃饭。在风的注视下乖乖把饭吃完，看样子又是药膳，尽管是珍贵，但吃久了还是腻味的。
嫣然，冰之想到了第一天吃到的云片糕，“风，帮我找下有云片糕制作方法的书，可以吗？”
其实冰之的本性不像萧烬的沉默和寡言少语，反而在她七岁以前有着一个天真、开朗和乐观的心灵，只是从那件灾难以后，被仇恨蒙蔽，连她自己都遗忘了曾经的自己。但似乎现在的她，在复原自己的曾经。
“是！”风看有事情做也乐意，不就找本书嘛。只听“嗖”的一声，风，人如其名，如风飞也。
冰之在风离开后，匆匆去了厨房，将麻烦的长袖子挽起，把一些杂物都收拾到一边，因为这房子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所以显得杂乱无章。厨具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向上面吹了口气，冰之呛得直咳嗽，接着又清洗了它们，没有了灰尘，看起来还和新的一样。
打理得差不多了，冰之满意地笑了，感觉到了风，“风，我在这，找到了吗？”
风险些跌倒，他忘了冰之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看来以后他的隐身术在这地方是用不上了，“呜，找到了，在这书的第十页就有，很详细。”
“谢谢你啊！”冰之接过书就翻起认真看了起来，“你去忙你的吧。”真是卸磨杀驴，风把自己比做了那可怜的驴儿，灰溜溜地走开了。
冰之把所有的制作方法和技巧都看了一遍，觉得可以理解后，就可以动工了。可是这里的原料好像都需要很长时间的陈化，不知道厨房有没有现成的。抱着看看的心态，冰之到处找了找，“真奇怪，这里竟刚好有制作好的原料耶。”冰之惊叹。
那么前两步跳过，直接进入第三步，调粉：取适量经过陈化的江米粉与润好的糖混合搅拌，使其发绒柔软。冰之一边看着书，一边操作着，两只手都是糖和粉，翻起书来很不方便，又不是自己的书，怕给别人弄脏了。冰之皱着眉思考着。
“你在干吗？”萧烬的声音突然传来。其实他知道的，“冰之姑娘她一早就向我要做云片糕的书，现在在厨房呢。”这是他进门的时候风向他汇报的。
“啊！是你啊，吓我一跳。你的武功那么高，我又感觉不到你，下次你就不能弄出点声音让我预先感觉下吗？”冰之在惊吓过后，故意板着脸斥责到。
他武功高有错吗？萧烬觉得冰之有点无理取闹，便抿着嘴不说话。
“这就当真拉？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啊！来，看看我正在做的东西。”冰之把萧烬当成小孩唬了，不过这样的她，更招人喜欢，更加让人感受到她的美丽。不过似乎完全变了个人。
萧烬走过去，略扫视了一下，“云片糕？”
“嗯，你怎么知道的？”冰之连连点头。
“那个。”萧烬用下巴指了指那本正打开着的书，上面的大字写着“云片糕制作方法”。冰之反应过来以后，不免有点难为情，问了别人一个很蠢的问题。
萧烬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径自拿起桌上的书看了几十秒的时间，“做到第三步了。”冰之再次点头，但又摇头，萧烬对她这一动作感到不解，“怎么？”
“下面的步骤很复杂根本抽不出手来把被风吹合起来的书重新翻开来看。”冰之盯着仿佛和她有深仇大恨的书说着。
“是吗？这样呢？”萧烬说着，把手一握紧，书就成了白色的碎片，随风去旅行了。他要练武功也犯不着欺负书吧，而且这是她要用的书耶！
“喂！你这算什么？我还要用啊！我……”冰之怒瞪萧烬，眼里冒火。那一刻的冰之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别样的可爱，萧烬承认他对着她的时候的心情和对其他人不一样了。
“四，装潢：称取给量的调粉放在铝模内铺平，压平，用刀将模内粉坯切成条四，再用‘铜奈’在表面压平，连同糕模放入热水锅内炖制，炖时要注意气温与火候，天气若是温热得适，稍感寒凉，火力要小些，天气若是有些许燥热，则火力要旺些，避免米粉发胀，同时还要注意锅内水温，锅里的水要始终保持微开状态，使糕防止含水过多。当糕粉遇热气而粘性增强，糕坯成形即可出锅。
“五，冷却、分条：取出铝模，把炖好的糕坯扣在做案台上，糕坯条子紧贴在铝模的那一面是面，因吸水充分而光滑滋润；另一面是底，虽平整但不如面部滋润，稍加冷却即把糕坯条面对面的摆好继续冷却。
“六。装屉回锅：把糕坯条面对面、底对底地立放在专用木屉里，然后入锅急火蒸。注意往屉里放置糕坯条时，应使面与面的间隔空隙小些，底与底的间隔空隙大些，以使底部在回锅时充分吸水，增加其光润和滋润程度……”萧烬打断了她的话，一口气地背下了所有的制作内容。
冰之仍然保持着刚刚说“我”的那个嘴型。
“怎么不说话？”萧烬看着又一个被他的记忆吓坏的人，感觉好笑。
“你背，我做。”冰之良久才有了知觉，连忙掩饰自己的惊讶，背过身去开始继续调粉。
萧烬看着一个矮了他一个头的小人儿命令着他，轻笑了下，很服从地一字不漏，并且很配合冰之速度地背着。
“喂！太快了！”冰之吼道，仿佛谁犯了天大的错。
“那重来。”萧烬不以为然。
“又慢了。”
“跳过。”
“快了。”
“重来。”
……
就是这样没头没尾的声音，一个粗暴，一个则是置之事外，持续了整个白天，直到黄昏才停止。
“大功告成！”冰之脸上笑开了花，事实上她的脸上的确开花了。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风来得很及时，似乎就等着冰之这句话了，而且看样子是期待已久。能不期待吗？肚子都抗议一整天了。他就奇怪这两位怎么就不饿呢？
“你先去吧，我们马上来。”萧烬很适时地看透了风的想法，他怕再等会风会疯掉。
风这次一下就没影了，因为他看到香喷喷的饭菜正朝他招手。
“也忙了一天了，明天再来验收。”萧烬说着手很自然地帮冰之抹去脸上的粉，“瞧你的脸，和花猫似的。”
“花猫不可爱吗？”冰之故意肉麻地朝萧烬眨眨眼。
“不仅可爱，而且很迷人。”萧烬不知是演戏还是认真地暧昧地看着冰之，把冰之一下看蒙了。
当冰之清醒过来的时候，萧烬已经走远了，还传来几声狂笑。
冰之看着萧烬融进落日的身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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