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之人约莫五十来岁,着白鹇青袍,虽已渐生鹤发,面容却格外精神,他捋了捋凌乱的山羊胡,笑容很是祥和。
云青河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道:“侄儿云青河,拜见周师伯。”
青袍绣白鹇,此乃朝廷文官五品常服,云青河所拜之人正是当今太医院院使周煜。
周煜师从医仙陆裴,医术闻名江南,自任院使十数载,多救王公侯贵,皇帝对其很是信任。
“好好好,一别近二十载,青河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周煜的目光中充满了喜爱和欣慰,感慨道:“若不是十八年前那场大案的牵连,你们也不必迁出京城了。”
王管家闻言一怔,轻微咳了一声,小声道:“老爷,小的已命人备好了茶水,是否请云公子入座再叙?”
周煜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朝左右望了望,见无外人,这才舒了口气,轻笑道:“你看我这记性,青河远道而来定是累了,咱们去正厅里坐下来聊。”
云青河对当年的那场大案也略有耳闻,但其爷爷一直三缄其口,遂不知始末。不过见周煜今日之态,想必是那令人恐惧的血腥味还不曾散去……
落座之后,下人尽数退去,云青河这才开口问道:“方才师伯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顾忌,难道当年的旧案竟还有如此余威?”
“唉……”周煜长长地叹了口气,确认了四下无人后,小声道:“师侄长居巴蜀,不知锦衣卫的厉害,师伯举一例子便知。”
……
数年前,周煜曾去宋国公府出诊,临走时不慎落下了一瓶药。
翌日,当周煜进宫给皇上诊脉时,天子曰:“卿昨日何为?”
周煜答曰:“入宋国公府诊病。”
天子又曰:“是何病,药方是何?”
周煜鬓角滴汗,答曰:“头痛症者,以莲翘、生地、川兄各二钱,三碗水煎成一碗水,连续服用三日便可康复。”
“不错,一字不差。”天子颔首,直视案前图画,继续曰:“卿可有所失?”
周煜惶恐,具实答之:“臣失一青色窄口药瓶。”
天子从案前拿起一青色药瓶,笑曰:“可是此物?”
周煜抬头,冷汗直下,内衫浸于后背。
……
云青河闻言,忍不住叹道:“天子之目,竟如此之广。”
周煜小酌一口清酒,神态严肃:“青河,京师不比巴蜀,日后你务必谨言慎行,京城中的锦衣卫可谓是无孔不入。”
周煜所言若放在十几年前的确如此,但自炎武二十年,皇上下令焚毁锦衣卫刑具,废北镇抚司开始,锦衣卫的势力便大不如从前。或许经历过那黑暗的五年之人,都在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吧。
云青河一拱手,恭敬道:“师侄受教。”
周煜含笑,似乎对云青河很是喜爱,温和道:“青河,云家针法你习到了第几针?”
云青河轻放茶杯,谦卑道:“师侄不才,日前将将学会第三针。”
“哦?”周煜有些诧异,他放下了手中的木筷,不可思议道:“即使如你爹那般英才,学会第三针也已过了而立之年,没想到你及冠不久便……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哈哈………”
云青河师承医仙陆裴,乃是周煜的师弟,由于其本是医学世家出身,又天资聪颖,不到数年其医术便超过了早他入门的周煜。出师后,二人名声渐起,不久便被共同选进了太医院。
当时,云陵的外号叫做云三针,相传他救人只需三针。凭借着高超的医术,不到三年,云陵便封为了院使,掌管起了太医院,而略逊一筹的周煜也当上了院判。
可惜好景不长,炎武十三年,宰相范镇玮案发,受到牵连的云家被贬回四川祖籍。也正因为此事,周煜被提拔成了院使。
“师伯过奖了。”云青河起身再拜,虚心道:“师伯的医术乃是当今正统,晚辈暂住的这些日子里,还望师伯不吝赐教。”
“哈哈哈哈……”周煜笑着摇了摇头,他起身将云青河扶起,满意道:“青河的性子可是谦虚的很,一点儿也没有你爹当年的傲气。”
云青河眉宇一拧,犹豫了许久,还是将他心中所想给问了出来:“师伯,沈家小姐……”
“你呀……”周煜点了点云青河,轻笑道:“憋了一晚上,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啊?师伯怎会知晓?”云青河脸上一红,疑惑道。
周煜将桌上的一张红帖递到了云青河的手中,道:“你的事情,在你爷爷寄来的信中早已说明,正好明日沈家有一个宴席,这是请帖。”
云青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红帖,道:“多谢师伯。”
似乎是喝得有些多,周煜揉了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你也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云青河本还有些事想要问周煜,但见他似乎有些欠恙,便不再打扰。
回房之后,云青河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他看着漆黑一片的屋顶,喃喃道:“希望明天能够顺利。”
……
翌日。
茂州至应天府虽有两千余里,但一路上游山玩水,不曾赶路,倒也没有不适。
“赤龙搅水浑,漱津三十六,神水满口匀,一口分三咽,龙行虎自奔……”
云青河天生孱弱,需每日卯时起,习八段锦,方如常人。
“呼……”
云青河轻拭额间,深深地吐了口气,当他缓缓睁开那深邃迷人的眸子时,只见一下人模样的男子正恭敬的站在远处,手中还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早饭。
下人见云青河站起身来,便小步走了过去,躬身道:“云公子,方才小人见您在吐纳打坐便不敢打扰,这是王管家差小人送来的早饭,待公子用完,只需将盘子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即可,稍后自会有人收走。”
云青河双手端过木盘,微微点头,轻笑道:“多谢。”
下人连忙行礼,答道:“小人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