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柳黛鳯和小义坐在安东尼的警车里，透过车窗看着救护车和41分局的警车连串扬长而去，静簌漆黑的夜色中，一长排暗红却又恍惚的尾灯像移动的霓虹，渐渐远逝。
不远处的墙角，吴铮和安东尼各自抽着烟，低声的交谈。
“据马歇尔交待，”安东尼轻轻吐出一口烟雾：“这两个家伙是他的线人，但我感觉没那么简单。”
吴铮嘴角浮起苦涩：“线人，这个词听起来，呵呵……”摇了摇头：“他提的什么条件？”
“两不干涉，各自带走各自的人。”安东尼微微蹙眉：“也不做任何记录；唐纳德和麦克森的医治由他负责，这边的损失由我负责。”
“其实你怎么也脱不了痕迹。”吴铮淡淡一笑：“马歇尔只要不傻，就能看出你帮我们的意图。不过咱们这头不吃亏就可以了，那两件证物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却不足以彻底改写结果。”
“嗯，这是我妥协的原因之一。”安东尼扔掉烟蒂踩灭：“药瓶和手枪上的指纹消除不掉，如果带进证物室检测，马歇尔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另外，柳小姐和那位小兄弟是非法移民，他更会死揪着不放……所以，你也知道美国警察体系的混乱，即便是上级和下级之间，想和谐相处的最好办法就是多谈条件，少说警衔。”
“嗯。”吴铮抽了口烟：“你处理的已经很圆满了，谢谢。”
安东尼笑道：“马歇尔是山姆警察的人，所以我不得不多加小心。”
吴铮道：“好，记得一定要把善后做好，我不希望小柳再因此受到纠缠和骚扰。”
安东尼面有难色：“这个……她如果能以后别再捞这条偏门，其他的我都能搞定。”
吴铮道：“放心吧，从今以后，我保证她不会再涉足其中了。”
安东尼道：“那好，用不用我送你们一程？”
“不必了。”吴铮扔掉烟蒂：“闹腾到现在，肚子有点饿，我带他们去吃点东西，你先走吧。”说着回头朝警车内一招手，柳黛鳯和小义钻出车门，依然面有疑色。
吴铮和安东尼走过来，笑着引见：“小柳，小义，这是洛杉矶警局特别行动处高级警督安东尼先生。”
柳黛鳯和小义稍稍迟疑，见他眼色示意，便主动伸手寒暄。只不过他们很少和这样级别的警官打交道，神情间隐隐透出不自然和拘谨。尤其是小义，“警察”这个角色可以说是他的“天敌”，平时避之唯恐不及，此际很难保持平静安定的心态。
安东尼落落大方，亲和恭谨。他心思慎密，隐隐觉察到吴铮的主动引见另有深意，如果不是关系特别紧密的人，他不会多此一举。这等于是在向双方宣布“我们是一伙的”，在他的行事角度看极为少见。
其实向前追溯，柳黛鳯这个人出现的很早，几乎是在吴铮“反叛”弗兰克的时候就进入了警方视野，也曾经是他们严密监控的对象之一，安东尼对这个华裔女子不陌生。甚至在中邦物流仓库，吴铮遭吕振邦陷害被捕，也和柳黛鳯有极大的关联。
所以吴铮和她之间的关系，安东尼不需要多问就已经看明了大概，尤其是再经历过今天的事，他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女子在吴铮心头的位置，不能说是全部吧，至少也是“动不得”的那种份量。
但这种事不能揪住细问，安东尼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便很默契的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柳黛鳯和小义，随口说了一句：“认识你们很高兴，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打我的电话联络。”余光一瞥，果然看到吴铮笑容绽露，非常满意的表情，暗忖自己这个马屁拍的精准到位。
吴铮这种人如果开心了，把安东尼视为“己方”，纵然眼下不见得有什么回报，但以后对他的益处却是显而易见的；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顶头上司弗兰克尚且对这位爷言听计从、回护有加，于公于私，安东尼还有什么理由不买账？而且对他来说，这种小小的投入未见得有多麻烦，却说不定就在无形中奠定下靠近吴铮的重要基石。
夜风稍敛，天空中却飘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滴，临街对面的拐角，戴安娜抱胸俏立，感觉到凉意沁体。
大约半小时前……她没听从吴铮的叮嘱候在酒吧，而是几分钟后也悄然追出了后门，循声赶到事发现场，利用敏捷的身手攀上附近一座屋顶，在暗中目睹了整个过程，又无声无息的穿回到对街。
与以往不同，吴铮这次玩了什么有趣的把戏，戴安娜似乎不再关注，倒是柳黛鳯的出现，令她心底泛起了莫名的涟漪。看得出来，这个英秀娇美、瑰姿艳逸的华裔女子，跟吴铮的关系非同一般。
那一刻，戴安娜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因为吴铮每一次看向柳黛鳯的目光都很专注，充满……依恋。这和戴安娜已知的、他对“正牌女友”祝韵蓉的怜爱之情又截然不同。
戴安娜怅然若失。柳黛鳯在酒吧偶然出现，被吴铮关注时，她还调侃两人之间“有段难忘的旧情”，并且小小的吃了一点醋……现在看来，全都被不幸言中。只要不是傻子，谁看不出吴铮的反常？
她的身边，是那名和“蝎子”史蒂夫一起出现的男侍应，态度恭谨、谦逊，高高撑起一把雨伞，将戴安娜罩于伞下，自己却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低声问道：“戴安娜小姐，史蒂夫先生请您回去酒吧，他已经和吴铮先生取得了联系，谈判稍后继续。”
“嗯。”戴安娜应了一声，眼底随即闪过愤恨之意：“那个假蝎子被关在什么地方？问问史蒂夫先生，我想和他单独相处五分钟，最好找个相对安静的房间！”
“史蒂夫先生知道您会有这个请求。”男侍应低头回道：“他已经安排完了，地下室酒窖，左首第二个杂货间，并且叮嘱我带您过去。”
戴安娜再次抬首看向对街，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快步离去。
吴铮目送安东尼坐进警车驶离，仰头看了看天，雨点柔和无息，但在路灯下却显得很绵密，而且难掩丝丝凉意，脱下外套向柳黛鳯肩上拢去……她下意识的缩步，眼神里有尴尬也有回避。
吴铮不语，坚持又靠近一步，将西装披在她肩头，这次柳黛鳯稍稍蹙眉，没再拒绝。
小义站在一旁，想了想道：“吴大哥，黛鳯姐……”
吴铮伸手一摆，侧头看来：“小义，小柳每次出来……都是你陪着她的，对吗？”
小义一怔，咧嘴笑道：“对啊。不然她一个单身女子，出来……出来的话会很危险。不过你放心，我识趣的很，黛鳯姐不许我和别人乱说这事，我就谁都没说，包括杰哥和邦哥，还有……还有展峰哥。”
吴铮抿着嘴默默点头，从后腰掏出那把枪递给他，语气沉重：“小义……做的好！想的也很周到。”
“那是！”小义接过手枪：“吴大哥，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好好照顾黛鳯姐的，她有什么事弟兄们都会帮忙。只是……只是最近几天廷叔被捕，警察局放出风声要逮捕咱们一大批人，好多兄弟都跑路了，到现在也互相联系不上，帮里留下的也人心惶惶，就像大难临头的样子，发生了好多事……”
“我知道。”吴铮轻声道：“但是你放心吧，不会有事了，警察局也不会来抓人的。你们原来怎样，现在还怎样，因为几个小时前……廷叔已经被无罪释放了，你没得到消息吗？”
小义又惊又喜：“真的吗？廷叔没事了？这太好了！”跟着一脸期待：“那就是说，我可以通知那些跑路的兄弟们，他们已经安全了，不用再逃了？”
吴铮笃定的点头，心想他毕竟在帮会里职位低了些，可能有些消息得知的并不及时。掏出一叠美元大钞，足足有上千元塞进小义手里，笑道：“兄弟，看到对面那间菲林酒吧了吗？进去给咱们准备些吃的，然后再自己喝几杯，喜欢什么随便点，想给谁打电话也随便打，吴大哥请客！乖乖的等着我们，别惹事就行！”
“哇！”小义看着那叠美元大钞有些吃惊：“这……这太多了，用不了的！”
“小义，”吴铮佯装严肃：“你觉得纠结这些钱重要，还是让我和你的黛鳯姐讲几句话重要？”
柳黛鳯闻言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
小义马上领会，咧嘴笑道：“好嘞，这些绿票子挣起来难，花起来我很在行的，嘻嘻。”接过钱便走。
“等一等！”吴铮叫住了他，坏坏的一眨眼：“要是你想在酒吧找妹子……我原则上也同意，但最好低调点，至少别一会让咱们的黛鳯姐看到。”
小义登时满脸通红，转头逃也似的横穿马路。一旁的柳黛鳯忍俊不禁，抿着嘴重重捶过来一拳。
吴铮哈哈大笑，顺势扯住她的手腕：“小柳，好久不见，抱抱怎么样？”
柳黛鳯闻言身躯一颤，下意识的躲闪，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
吴铮的笑容也略显僵硬，淡淡道：“只是……只是朋友间问候的那种抱抱，可以么？”
柳黛鳯俏脸微仰，丝丝雨滴飘过她俊美惊艳的面庞，突然狠狠搂住吴铮，整个人钻进他的怀抱……泪珠断线般滑落，紧咬红唇轻泣出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铮轻抚她的柔肩后背，轻轻一声喟叹后臂弯发力，将她拥的更紧。涩声说道：“小柳，你受苦了！我总感觉……我总感觉，自从卢展峰回来后，我突然丢掉了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虽然明知她遗落在哪个角落里，却没有勇气去拾回来。你说……有些发生过的事，真的那么好忘记吗？”
哗啦，柳黛鳯肩头的西装无声飘落，将吴铮拥的更紧，泪眼朦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