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始皇三十七年,北方,上郡。
十二月的冷风犹如一道道锋利的刀子,划过一座座山峦,原本苍翠的树木一下子褪去了沉厚的绿装,换上了雪白的戎装。那刀子一样的冷风又越过层层山峦,“呼呼”地撞击着肃立在边塞上的坚硬的城墙,在冷风的袭击下,在覆满白雪的城楼上,两位年轻的公子正面坐下棋。
一边是身着黑甲,下巴一排整齐的胡子,浓眉肃目,面型粗犷的男子,他便是被称为“中华第一勇士”的秦朝大将军蒙恬。另一边是身着青袍,眉目温和,俊逸秀气,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的年轻男子,他便是秦始皇的大儿子公子扶苏。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始皇外出巡游,随行者有左丞相李斯,始皇小儿子胡亥等人。而此时,公子扶苏因为劝谏始皇活埋儒生一事,被发往边疆上郡做大将军蒙恬的监军。
十二月,距始皇三十八年七月驾崩只剩七月有余。
“公子,赵高和二公子随陛下出行,难道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吗?”蒙恬说道,举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着急……唉,我能不着急吗?但是着急又有何用?”扶苏轻叹一声,并没有抬头看蒙恬,回答道。
“公子,陛下在外巡游,万一……赵高从中作梗,二公子得以登上皇位,不只是公子和我,朝中忠臣,甚至是天下黔首都要遭殃啊!”蒙恬突然撑着桌面,凑近扶苏压低声说道,“只要公子点头,属下立刻雇几个可靠的杀手,把奸臣赵高和二公子——”
“恬!此事休要再提,”扶苏眉头一皱,一双温和的眼睛一时染上了一层严肃之色,他看着蒙恬,压低声音喝道,“二弟怎么说毕竟是我兄弟,何况这种谋害朝中重臣的事……不妥不妥!”
“公子!我朝先祖宪公驾崩后,其臣下即阴谋立宪公幼子出子为帝,奸臣祸朝,有史为鉴。况赵高巨奸,二公子贪婪无德,不得不防啊!”蒙恬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拔高,又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扶苏伸手覆在蒙恬的一只手背上。扶苏手心温暖的温度传到蒙恬手上,但他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温度。扶苏认真地对蒙恬说道,“胡亥再不济,也是我的二弟,若是要我用兄弟换皇位,那我扶苏宁愿一死以谢天下!”
“公子!”蒙恬见劝不动他,气得右手猛一锤桌面,桌上的棋盘一时被震得抖了一下,黑白子一下子混作一片,混乱不堪。他的身子一下子跌坐回座位上,一双眼气得通红,他双臂交叉置于胸前,几乎不想再看着扶苏。
扶苏知道蒙恬正气头上,也没有对他的无礼多做指责,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无奈又落寂,他的目光投向桌上混乱的棋盘,双眉微皱,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哨兵跑了过来,立正,大声报告道:
“报,有可疑人物出现。”
扶苏和蒙恬闻言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担心:莫非是胡人犯边?
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胡人粮草不足,会经常跑到边境这里抢夺粮食。虽说蒙恬率领三十万军队收复胡人已久,但是此时陛下远游,修筑长城、郦山墓等工程,劳民伤财,国力大损,若是此刻胡人突然来袭,也不得不让他们应付一阵。只是当扶苏和蒙恬赶到城楼边上的时候,却没看见什么大队人马,只见两男一女赶着一辆白篷马车来到城下叫门。
“这是怎么回事?”蒙恬指着城下的几个人,问他身旁的哨兵道。
“他们自称是南郡的商人,到北方做生意,返回时有女眷病重,只求在我城中落榻几日。”哨兵回道。
“公子,这会不会是胡人的阴谋?”蒙恬对扶苏道,便即刻转头对身边的哨兵命令道,“传令,紧闭城门,保持警戒!”
“是!”哨兵朗声应道,转身就下去传令了。
谁知命令一下,城下那个戴兜帽的男子就气得猛一跃起,跳下马车向城门疾奔而来。
“弓箭手准备!”蒙恬见对方竟主动发起了进攻,也不犹豫,立即下令弓箭手摆起攻势准备迎击,却没想到弓箭手刚一架起弓箭,前一秒还在城楼下的男子,这一秒他的脸就出现在了他和扶苏眼前,吓得他和扶苏生生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他看清了,那人,是墨蓝色的眼眸!胡人!他当机立断,下令道,“放箭!”
一支支箭一时间像被吸铁石吸引似的尽往那男子身上招呼。
蒙恬心下暗喜,嘴角浮上一抹微笑:这种距离,这种速度,除非这人是鬼魅,否则即使不被射成刺猬,也会被射成重伤——他跑不掉了!但是在下一刻,蒙恬脸上的微笑便僵在了脸上,一双眼睛见鬼似的瞪着眼前这个是敌非友的年轻男子:
只见那男子右手轻飘飘地一挥,逼到他眼前的剑雨便一下子化作灰色的粉末,北风一吹,瞬间飘散得无影无踪!
这人……不!他是鬼,是鬼!
纵然身经百战,蒙恬也不得不被眼前的怪异景象惊得愣在了原地,连带他周围的守军,个个一副见鬼似的脸色盯着眼前的男子。
而在他们惊愣的瞬间,奥凯利已经跳到了城楼上,站在蒙恬跟前,没好气地对他说道:“我不想和你们打架,我们几人只是想在城中投宿几日。而且我们和北方的胡人根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这样说难道我就这样信了?”蒙恬好歹也是大将军,一瞬间便回过了神来,他警惕地盯着奥凯利的一举一动,右手握住刀柄,准备等眼前这个怪物似的人一有什么动静,便立刻砍下他的脑袋!
“喂,你们有没有脑子!”奥凯利气得差点没掐住蒙恬的脖子……不过,这个蒙恬的块头貌似比他还大呢,柿子还得挑软的捏呢,还是算了吧。
“你!”蒙恬气得根根眉毛都立了起来,刚想给这奥凯利一点好看,寂静的空气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微小却清晰的痛叫,那是……从那些人的车子里传来的。
“玉恭!”可奥凯利一听见这声音,一下子大惊失色,他转过身,准备跳下城楼,不想手臂却被什么人拉住了,他回过头,看见扶苏的脸近在眼前。
“告诉我,你们当中到底是谁生病了?”扶苏不管蒙恬看着他的惊讶的目光,只紧紧地抓着奥凯利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奥凯利一点儿也不想和眼前这个人纠缠,心心念念的尽是呆在城下的白蓬马车中的和玉恭。
“我希望你告诉我。”扶苏用双手擎住奥凯利的手臂,似乎是他要是不开口就绝对不会松开。
“她叫和玉恭。”奥凯利见扶苏的眼神很纯净,确定是没什么恶意,便随口答道,然后不耐烦地甩开扶苏的双手,跃上城墙,在大家惊愣的目光中跳了下去。
扶苏靠在城墙上,看着奥凯利的身影轻轻松松地着陆,然后很快奔到白篷马车前,急切地钻进去,看样子,他很着急那个叫和玉恭的女子。
墨蓝色的眼眸……墨绿色的头发……一个叫做“和玉恭”的女子……
扶苏静静地看着城楼下的几人,他们正为白篷马车里的人忙碌着,仿佛刚才的交锋不过是一场游戏,过眼云烟。
“恬,开城门。”过了一会儿,扶苏突然笑了,并侧身给站在他身旁的蒙恬下令道。
“公子!”蒙恬闻令,惊得愣了愣。
“放心吧,二弟的事或许我会做错,但是这件事绝对不会。”扶苏哈哈一笑,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又看了一眼城楼下的几个人,而后转身走下城楼,他边走边对他身旁的贴身侍卫交代道,“研墨,备白绢。”
扶苏的贴身侍卫得令退下。
蒙恬犹自站在城楼上,不解地看着扶苏远去的背影,半晌,他叹了口气,对身旁的侍卫下令道:
“开城门,保持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