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芙蓉年纪小,景点介绍的本事可不小,口才好的直追中央九套的大型纪录片报道,一圈转下来,蕖罗顿觉这次皇宫一日游定会收获颇丰。
转完了芳华门外朝臣觐见的曜光殿,内阁议事的文渊殿与战略部署的军机处等相对来说比较重要的几个地方,芙蓉就转弯抄了一条小径,带着蕖罗往芳华门后的东西六所而去。
由于多是皇子公主们休息娱乐的场所,政治作用比不得前殿那么重要,所以东西六所在建筑造型与室内陈设上就自由得多,全凭各宫主子爱好。
芙蓉带着蕖罗观赏东六所的时候,也多少讲了一些皇家内帏之事。汝国自上任帝后相继驾鹤归西之后,治理国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国舅樱颜与四大辅政大臣的身上。国舅乃是皇后的嫡女,地位尊贵自不必说;而赫赫有名的四大辅政大臣,则是与公主一母同胞的二公主樱容,兰贵人之女四公主樱姝,敏贵人之女七公主樱妤及宫内司首席尚宫孟姑姑。
蕖罗一面听一面看着庭院里的红花绿草,倒有些诧异:“怎么全是女的?”
芙蓉疑惑的挑眉:“不是女的还会是男的不成?宫里头也就这几位主子有点权势,可以住在东六所。姐姐看见没有,前面那栋门板漆成朱红色的就是国舅居住的修颜殿,靠左的那间门口有棵柳树的是二公主樱容居住的漪容殿,靠右的那间清油大门的是四公主樱姝居住的凝姝殿,此三位主子乃是这个皇宫最有说话权的人,别说我们见了要卑躬屈膝,便是孟姑姑见了也要客气三分的,以后姐姐可别在他们面前造次。另有七公主樱妤,因为年纪尚小,不足豆蔻之龄,随着奶娘并几位嬷嬷居住在修颜殿后面的婉妤殿,她孩子心性大,惯会跟小的们玩耍,一时好一时恼的,姐姐别与她计较就成。再有,婉妤殿左侧乃是宁野宫,住着的是先皇后的嫡子六皇爷樱野。他在汝国算是身份比较特殊的人,除去上头的几位公主,就属这位主子厉害,早先年宫里头上上下下都被他折腾个遍,幸而姐姐来得巧,六皇爷现今被四大长老带出去游学了,一时片刻的回不来,倒叫姐姐省了很多的委屈。”
蕖罗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又是国舅又是公主又是嫡皇子的呀,她原先只以为国民体制混乱是上头没有励精图治的结果,现在才算明白感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数着手指头,将芙蓉说的几个人名记住,蕖罗慢半拍的想起一件事来,拉住芙蓉的手问:“还有两个你怎么不说了,二公主与四公主之间,四公主与六皇子中间的两位哪儿去了?”
“那两位啊?”芙蓉不屑地皱皱鼻子,“可有可无的人,姐姐问他们做什么?喏,看见西六所了吗?那是平常杂役们住宿的地方,靠近前头的两间就是三皇爷与五皇爷住的地方。三皇爷是先皇后驾车游幸南方三省的时候带回来的章华才人所生,五皇爷则是从宫外抱养来的,身份哪有前头几个主子尊贵?给他们西六所住着就不错了,也就咱们国舅好心,一个赏赐了昭原宫,一个赏赐了静肃宫,还派了好些的宫女跟着伺候。平常我们勾蓝女史都不愿接这两个宫的差事,吃力不讨好,就算你才华出众,上头一看是记录昭原宫与静肃宫的,也就随手丢弃一旁了。姐姐是新来的,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别让管事嬷嬷和姑姑们分到这两个宫值寝去。”
“哦。”蕖罗茫然的点点头,听到她说昭原宫,不禁又勾起一桩心事,悄悄的问道,“宫里头除了这几位,是不是还住着皇亲国戚哪?就比如,有个叫樱原的,你认不认识?”
“咦?”芙蓉更为惊诧,“姐姐怎么会问到这个人?刚才还跟姐姐说离这两个宫远些呢。”
“啊?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那两个宫里的人有个叫樱原的吧?”蕖罗难以置信的指指西六所,那个人看起来明明很高贵的啊,为什么听着芙蓉的话语竟像是一个两个都避他如蛇蝎呢?
芙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郑重的点了点头,余光里看到漪容殿里出来了几位未着宫装的女子,想来是宫外头的命妇小姐们应邀前来愚顽的,当下便打开本子,从一侧的香囊里拿出毛笔,揭了盖子,一面记一面说:“樱原便是我刚才跟你说的住在昭原宫的三皇爷,他这个人我也说不上来好坏,总归是没有亲自接触过。不过,我倒是背地里听到他的丫鬟抱怨,说他很难伺候,每天的日程安排总是满满的,让底下人都跟着受累。”
“但我觉得他很好啊,”蕖罗不自觉的替他叫屈,“早上我跟你说的帮忙领路的帅哥就是他呢。脾气又好,又不拿架子,又有耐心,怕我找不到还主动提出送我回来,多体贴啊。”
芙蓉嗤笑一声,吹干笔墨,收起毛笔,说道:“要不说姐姐心思单纯呢,这个皇宫里头能幸存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好人呢?要我猜啊,我觉得姐姐定然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对那个三皇爷客气了几句,让他心里很是受用,才会好心送姐姐回来的。换做我们,只有他客气的份儿,何尝让我们低声下气过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讲?”蕖罗不知为何私心里对樱原的好感有增无减,直觉芙蓉说的话是对自家偶像的恶意诋毁,不免有些生气的沉下面孔,“他毕竟是是皇子哎,我们见了他原本就该低声下气才对,怎么能让他对我们这样的下人彬彬有礼?”
“哈?”芙蓉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直叹着孺子不可教,细声细气的说道,“姐姐,您还不清楚咱们勾蓝苑在宫里头的分量吧?虽说我们两个只是勾蓝苑里头最低等的从八品女史,可是若论地位,足以等同尚宫局正五品的姑姑们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咱们勾蓝苑的哪一位有幸可以记录到下届君主的饮食起居,成为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执笔尚书。他们巴结我们还来不及,还有胆子让我们低声下气?再说了,三皇爷的地位往大了说也就是正九品,连我们院子里分管晒书的丫头都不如。姐姐是从八品出身,他方才见着你没有行礼,姐姐倒不说他不懂礼数,反说自己是下人,要是这话传了出去,咱们勾蓝苑可真就闹笑话了。”
“怎么会这样?”
蕖罗不解的喃喃自语,那样出众的人怎么会比自己还要低一等呢?正要拉住芙蓉问个明白,抬头却见已经到了御花园里。
几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坐在亭子里纳凉,看到他们两个,站出来一位着深青色衣裙的妇人,笑道:“两位女史,要往哪里去?”
芙蓉见问话的是正五品的服饰,忙福了一福身子,回道:“惊扰姑姑们雅兴,勾蓝苑新来了一位姐姐,我正要带她各处走动走动。”
“哦?”那名妇人掩口笑了笑,看着一旁的蕖罗说道,“想必她就是宫里传闻的免去毓秀宫教习的那个孩子吧?倒是个好模样,看面相也还算玲珑,闵尚宫你可要好好调教才行呢。”
最后一句话她是回身对着亭子里的一位身着浅紫衣衫的妇人说的,芙蓉这才看清楚原来勾蓝苑的管事嬷嬷也在,便又跪下说道:“请闵尚宫的安。”
“起来吧。”闵尚宫含笑摆摆手,“又不是在咱们勾蓝苑,用不着这么多礼数。那个新来的孩子,你叫蕖罗是吧?”
“是啊。”蕖罗犹疑的应了一声。
唬得芙蓉在底下直扯她的裙角,示意她跪下来。偏生蕖罗迟钝过人,仍旧不卑不亢的站着,闵尚宫看了她多久,她就勇敢的对视了多久。直到闵尚宫撑不住,笑道:“这孩子好胆色,假以时日必成大气。可惜轮不到我教诲,你们也许不知道,老身听说上头刚下来的消息,要让孟姑姑亲自教习呢。”
“什么……”
“有这等福气?”
登时四下里议论声不绝,对此事毫不知情的当事人蕖罗挠挠头,看着同样大惊失色的芙蓉,实在不明白孟姑姑是何方神圣,能让这帮子正五品的皇宫老人如此大惊小怪。
闵尚宫眼见自己的话题得到了响应,心里头暗暗欢喜,看着他们二人还在那儿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就开口道:“你们俩别在这儿闲着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芙蓉应了一声,赶紧起身拉着还在犯傻的蕖罗绕过亭子走开。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看着天色也将近日暮,芙蓉便领着蕖罗抄捷径往勾蓝苑走去,边走边说道:“蕖姐姐,你真是幸运。这来了不过两日,不仅免去了毓秀宫教习,还能得孟姑姑口传身授,简直要把人羡慕死了。”
蕖罗切了一声,问道:“刚才他们说的孟姑姑到底什么来头啊,听你们说她的表情好像是国宝一样。”
“可不就是国宝!”芙蓉捧着心口,一脸崇拜的说,“我还没入宫的时候,就听家里人说这个孟姑姑可是前皇后的贴身女婢,为了帮助自己的主子坐上皇后的位置,可没少花费心思。若说文韬武略,除了咱们的前皇后与隐居的四位长老,怕是再没人能超过她的了。只可惜咱们的前皇后去世的早,很多事情都只做了一半,没来得及将汝国治理的更加昌盛,现在人人都盼着孟姑姑能再次辅佐出一个贤德的皇后来呢。”
“这么牛叉?”蕖罗瞪圆了眼珠子,“那她该有多大了啊?”
“也就三十出头吧。她跟着皇后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四岁,没过两年,就辅佐前皇后执掌凤位,并亲自接生了国舅殿下。想想看,国舅殿下要到今年年底才满十八岁,孟姑姑可不就三十三四岁?能在她这样的年龄,辅佐两代皇后,真的很难得呢。”
蕖罗听得直赞叹,一个女婢凭借自己的力量,能在**位居皇后之下万人之上,也算是壮举了。
“那……孟姑姑平常严厉吗,我是说,汝国她当我的师傅的话,会不会很辛苦啊?”
小心的问出一句,蕖罗果然见到芙蓉别开脸,尴尬的笑道:“姐姐能有姑姑教习就很好了,辛苦不辛苦的倒不用那么在乎。”
能不在乎吗?蕖罗遥想了一下《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桂嬷嬷,一时觉得身上汗毛倒竖,万一孟姑姑也是这种人,那她的发展前景可就不容乐观了。
又零零散散的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芙蓉也捡了一些有的没的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回了勾蓝苑。韩尚宫派了一个不入官制的小丫鬟,知会她们一声吃完晚饭后,在勾蓝苑西头的书房里开会,分派今晚的值寝任务。
皇宫里的膳食比蕖罗在外头吃的好得多,然而毕竟是条件有限,比不得在现代调料齐全,只不过原汁原味的吃在嘴里,蕖罗倒觉得新鲜。
她吃饭较慢,等到前去书房集合的时候,会议都开始好一会儿了,幸好她位卑言轻,除去芙蓉对她笑了笑,来晚些也没人注意。
主持会议的韩尚宫大体讲了一些记录时要注意的事项,便开始点名分派诸位女史去到各宫各殿值寝。蕖罗细心听了一下,前头说的几位公主大抵都分到了两三个女史,国舅更不消细说,竟分到了四个女史,其中一个据芙蓉介绍,还是正四品的侍书。
余下的三皇爷、五皇爷与六皇爷就没那么高的待遇了,六皇爷由于居住在东六所,还有一两个女史愿意去,三皇爷与五皇爷简直是无人问津。
韩尚宫也就走个过场,问了两遍有没有人要去,见没人应答,正要抬笔划去昭原宫与静肃宫的值寝记录,蕖罗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纠结了半天的心思终于有了断定,忙忙的举起手:“我要去昭原宫。”
她所占的地方居于最末,众人闻听齐齐转头向后看去,纷繁的烛火中,只见柔弱的一个女孩子慢慢将手放下来,怯声怯语却不改初衷的说道:“我要去昭原宫。”
韩尚宫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窃窃私语的女史们,清清嗓子让众人都退下,独独留了蕖罗,招她近身来训道:“你知道什么你就要去?今晚你哪儿也不去,等一下我还要领着你去孟姑姑那里呢。”
蕖罗深呼吸了一口气,直直的看着韩尚宫,又说了一遍:“我要去昭原宫,孟姑姑那里我自己回去跟她说明白。”
“你怎么这么倔?”韩尚宫不耐烦的皱紧眉头,潜意识里觉得蕖罗傻到了家,冲口说道,“你要去说你就去吧,出了这个院子,往西六所那边去的路上有三间抱厦,孟姑姑就住在那儿,你自己去跟她说吧,真是不识抬举。哼!”
韩尚宫说罢,叫了两个丫鬟过来收拾屋子,自行甩了袖子走开。蕖罗莫名的就觉得委屈,别人都不想去,只有她愿意去,上司还摆出这副样子,真是好心没好报。
那六皇爷是皇子,三皇爷就不是皇子了吗?既然女史的职责是记录各宫主子的饮食起居,又有什么权利挑三拣四呢,这样岂不是对历史的不忠?
悄悄嘀咕着走出勾蓝苑,蕖罗也没抬头看方向,只顾自言自语,聊以解乏。走得累了,才恍觉不知身在何处。
各殿已经开始相继下钥,再不找到孟姑姑的话,怕是连勾蓝苑自己的住所都回不了了。咬着嘴唇,蕖罗满地转圈着找出一丝白天残存的记忆来,好像西六所有一面墙是灰色的,与其他墙面颜色不同的是吧?
可是暮色以至,要区分灰墙与粉墙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蕖罗靠在墙上有气无力的感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细弦如一线,蓦地想起来,她记得灰墙上头还被人用炭笔画了几道线来着,像是丈量身高用的呢。
极度有耐心的蕖罗,丝毫不知这个法子有多么的笨,之弯下腰顺着墙一路摸索过去。转过一道又一道,就在蕖罗以为再找下去天都要亮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了西六所敞开的大门。
因为西六所住的都是杂役,所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昼夜不上锁,以免不同时辰值班的宫人进出不便,也正是因为这样,西六所里的人彼此相互照应着,到了夜间几乎不敢弄出大动静,深怕扰了他人休息。
不知道内情的蕖罗,呀呼欢叫一声,蹦跳着扑进院子里,倒叫一院的沉寂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嘴,看着院落里有一处房间还亮着烛光,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趁着月洞窗下的缝隙看过去,里头着月牙白长衫的男子,眉目温润,正低着头伏案读书,不是白天见到的三皇爷樱原又会是谁?
蕖罗不自觉的放下手,摸到腰间随身带着的文房四宝,一时计上心来,拿出蓝皮书页靠在墙上,就着廊檐下昏暗的灯光,一笔一划写道:三皇子樱原,美仪容,性敏慧,乐于助人,读书至深夜不息。
为了达到永久保存的效果,勾蓝纪事用的全是毛笔,蕖罗来时练过不少名家字帖,然而竖着写倒是头一回。黝黑的墨汁顺着她的手腕一缕一缕的滑下来,她正记得专心,不提防一只帕子捂在她的手腕上,耳边听得一声轻笑:“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