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人心惶惶的,段祥龙却要请原来副工二班的朋友们一起到他家里去做客。他说,自己那次被队里的小明逼得跳窗逃跑后,就与好分手了,不久就在老家找了个农村姑娘成亲。当时没好告诉队里的朋友们,没让朋友们参加上他的婚礼,这次请大家的客,算是补上。
他还说,现在工程队又要往西部的山沟里去,再不请大家到家里走走,以后就难得有机会了。原副工二班的人除了早就去了工程处的李贡献和改行候车的彭大冯,在副工二班呆的时间不长,与大家交情不多,段祥龙没请外,其余的人,包括老班长李福绽,全都是段祥龙请的客人。
礼拜六那天,段祥龙先回家去,说是好准备准备,要大家第二天赶到他家吃跑。他家是北岭郊县的,走小路去,离北岭城也就三十里路远。
礼拜天一清早,大伙就起了早,趁着天气凉爽上路了。他们从地区化肥厂旁边的小桥过了北仙河,一路往西北方向出了北岭城,再拐向北,沿着北仙河往前走。一路上倒是青山绿水,良田沿山坡展开,村庄在绿荫中隐掩,景致之美不在刘晓楠的老家来江泉水湾和上林湾之下。
“李师傅,祥龙家不是农户吗,怎么这样好的田原农村,国家会有占地的劳力指标给他们呢?”刘晓楠知道,凡政府给劳力安排指标的,都是因建设而被占地的地方。
“这不还没到他家嘛。他们家里那个山沟里,国家开了个铁矿。当初刚建矿时,一下子不好安排人,才让祥龙他们进了北岭建筑公司。现在矿开大了,生产也搞起来了,劳力就不是这样安排了。”段祥龙在班里的时候,有事是喜欢与李班长说,李师傅他的事就知道得多些。
“那是怎么安排的?”刘晓楠问。
“现在农村里出来的劳力,就直接安排在矿山上班了。祥龙讲,当年他要迟点出来就好了,现在就可以守在家门口上班,顾了家,也尽了孝。”李师傅讲,段祥龙是个很顾家的孝子,这些年离开家到西部去,他心里总是放不下家里的。
“现在我们又要回到西部去,他可就为难了。”刘晓楠虽然嘴上讲这时的段祥龙会很为难,但实际上,他内心里并不能真正理解段祥龙的心情,毕竟,他刘晓楠从小对父母的家就没什么依赖和归属感,而目前又还没建立自己的小家。
做工的人,体力好,一行人一边聊着,脚下的步子却不慢,还只半上午时分,就到了段祥龙的家。在一条小溪流过的山麓边,参天的古树遮蔽下,一溜黄土墙、黑灰瓦的农舍小屋,依次排开。段祥龙的家,就是靠东头的那两间。
进得屋里,先是一个小小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简单的木桌木椅抹得一尘不染,不多的几件家具、雨具还有扫把东西,整齐地倚在门边的墙上。
堂屋的后墙有个门洞,段祥龙讲,那是通向后面的厨房和杂屋,还有猪圈的。东墙上有个门洞,那是过到他们家两间卧室去的,一间是老父母的房子,一间是他们小两口的房子。段祥龙两口子的房子里,当初新婚贴着的大红喜字和窗花都还完好,只是色泽有些泛黄了。
段家的人都见过了客人们,一对慈祥的老人,和客人们打过招呼后,就到后面忙活着吃的去了。段祥的妻子姓黄,结婚一年多了,目前还没生育,看上去还是一个姑娘样子。黄姑娘生得眉清目秀,长相绝对比城里大多数女子都漂亮,而又多了份农村姑娘的腼腆与羞怯,更是多有几分姿色。
没想到,段祥龙在公司里没追到同乡的女青工,倒是回老家来聚了个天仙般的漂亮老婆。难怪李师傅讲,段祥龙在西部时老惦着家里。不要说要孝敬父母,就是这样一个仙女样的年青妻子,能不让人思念吗。
黄姑娘给客人们倒了茶,也去后面帮老人们忙活了。堂屋里,大家少不了对段祥龙打趣一番。
可段祥龙却没有如大家平日所熟知的那样,与大家一起闹一通,而只是心神不宁的应付着大家,还不时搭进一两声叹息:“唉,有时候想,还真不如不成家。”
朋友们当然明白段祥龙的心思,可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段祥龙在第二工程处已经是代干了,搞管理了。当干部的,能不服从安排吗?再说,一个工人,得了个管理干部的工作岗位,可是一般工人难得的好事。像李师傅他一辈子,也没捞上个这么好事,只有当一辈子的体力劳动者了。
朋友们说,段家的酒饭上来了。两位老人再接受了大伙儿的敬酒后,又回到后面,自己在灶头边吃去了。黄姑娘不上桌,只在一边为大家添酒加茶。
朋友们酒过三旋,本来不怎么喝酒的段祥龙显得有点醉意了。他举着个杯子,口齿有些含混地对众人说:“我今天请大家,一是让大家看看我这个家,补喝我的结婚酒。我们朋友这么多年了,难得有离我家这么近的时候,来看看好。”大家知道,虽然段祥龙当了干部,但那只是他一个人守着个材料仓库,他在公司里的朋友还是副工班的这些人。
“二来是,”段祥龙没等大家敬他的婚礼酒,只管自己往下说:“是好和大家道个别,要,要和大家再见了。”
段祥龙这话一说,大伙儿都呆了。他要道别,要再见,他要去哪儿?
段祥龙看着面面相觑的朋友们,知道心里的疑惑,就直接讲下去:“我想过北岭地区公司去。”
“啊!”大伙儿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接着,桌子上又是一阵静默。段祥龙不知如何讲下去,大伙儿也不知如何说。
还是老李班长开了口:“祥龙,你,你现在已经是干部了。”
“什么干部啊,是以工代干,人事身份还是个工人,和大家一样的。”段祥龙似乎不屑地说。
“可是,按公司里的先例,以后迟早会正式转干的,当国家干部啊。”李师傅的同辈工友中,有人就是这样上去的。
“就算当干部,也不能不要家啊。”这才是段祥龙心里的矛盾所在。
“祥龙啊,那边也让当干部吗?”李师傅希望这样的好结果。
“怎么会呢,人家那边主要是三处四处的人,我这代干只不过是这边二处的意思,人家才不会买这个帐的。再说,哪里都不会缺当干部的人,只会缺干活的人啊。”段祥龙是很清楚的自己过去的身份,必须是以自己曾经的青年技工骨干的名义,人家才会欢迎的。
“是啊,你过去干活,人家高兴,谁愿意让过去占一个官位,人家还不会自己提拔一个。”没想到平日似乎不过问干部事情的老李师傅,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见解的。
“唉,别说了,我们喝酒。来,干了,在这里向大家道别了!”段祥龙有些悲壮地立起身来,向大家举起酒杯。
刘晓楠这会儿心里什么味都有。说真心话,当初上面让段祥龙代干,而没他这个立大功的份,心里有些不好受,但想到自己的家庭政治背景,也就认了。现在,又见段祥龙为了家庭,义无反顾地放弃了干部前程,让他重新考虑人的一生到底要追求什么,事业或仕途的风光,还是一生温馨静逸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