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七公司的大礼堂还没建设成，倒是去年从西浦搬迁过来的地区革委会的大礼堂已经竣工，并交付使用了。新建的地革委大院距城郊的建七公司不太远，只有不到两里路，那个大礼堂就成了建七公司这个黄土山头上的人们最方便的文化娱乐场所了。
二处办公室的牛主任与地村委门卫上的一个女干部是老乡，她就经常从老乡那里搞些大礼堂的电影票戏票，给二处的同事朋友们。当然，牛主任她作为处机关的干部，有了票主要是给处里的领导和机关里的好友们，还有就是工人里面走得热的老乡。
不过，有时候那边大礼堂一个电影片子连着放好几个晚上，电影票就宽松些，牛主任可以一次从老乡那里搞到几十张票。逢这时候，不少与牛主任没有特殊关系的普通工人，也可能从她那里退得到一两票。
刘晓楠班里的肖初林，就曾经一次从牛主任那里包退了六张票，分给班里的人一起去看了场了电影。那次，刘晓楠也得了肖胖子一张，与他们一起去电影。到了那个大礼堂，他们才知道，全部六张票都是最后一排最靠右边的位置。
这种为开大会设计的大礼堂，并非专门的电影院，最后一排的位置，看到前面礼堂主席台临时挂起来的小银幕，基本上看不清什么东西。刘晓楠眼力好，还算看了点名堂，而肖胖子本就是个近视眼，两个小时里基本上看不到什么电影，只是和邻座几个同样是在牛主任那里退到票的女临时工嘻嘻哈哈打闹了一场。
尽管这次的电影是坐在后排看的，但还是挑起了刘晓楠对看电影的兴趣。刚好那几天他的感冒很重，每次去处里医务室拿药时，他都找个借口到牛主任那边办公室去看一看，想碰碰运气，也得个机会退一两张票，又去看一次电影。
这个机会还真给刘晓楠碰上了。这一次，刘晓楠在医务室拿了药，又绕到牛主任那边，借口向她请教点办专栏方面的问题。他刚进去时，牛主任正在接电话。电话正是她在地革委的老乡打过来的，要她马上过去拿晚上的电影票。
这可让牛主任为难了，自己这会儿正在上班，怎么去啊。再说去地革委来回四里路，她一个女同志，急匆匆地去，再急匆匆地回，也是件辛苦事。
牛主任放下电话，正看到小刘走了进来，她马上高兴地说：“小刘，好事，好事，你这会儿有空吗，请你看电影。”
“我是请了假出来看病的，有时间。”听说可以看电影，刘晓楠当然也高兴了。
“那你现在就到地革委去，到他们门卫传达室帮我去拿票，当然也有你一张了。呵呵。”牛主任也高兴了。
年轻人跑几里路，很随便的事。刘晓楠二话没说，就兴冲冲地赶到地革委，见到牛主任的老乡，从她手上接过一叠电影票。
刘晓楠又急急地赶回工地，按牛主任的要求，赶在工程处机关下班之前，将电影票全数交到了她的手上，他自己一张也没留。
牛主任拿着票，在桌子上看了一遍，又扯开一些票，分作了几起，然后拿在手上，就要出去送票。她一抬头，见刘晓楠还站在面前，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哦，小刘你拿票了吗？”
“我把票都给你了，没少吧？”刘晓楠以为她可能少了票。
“哦，没有，没有，是这个数。”说着，她继续往外走。
“那，我？”刘晓楠见她没有给自己票的意思，只好直接问她。
“哦，你，你。”牛主任说着，把自己手上票看了看，从最底下一叠票的最边上扯下来一张，放到小刘手上。还加了一句：“一角钱一张。”
刘晓楠接了票，赶紧从身上掏出一角钱，交给了牛主任，还说了句“谢谢”。
刘晓楠掏钱的时候，顺手把那张电影票放在了衣袋里。跟着牛主任出了办公室的门。时间不早了，他得赶紧回四队去，到食堂里打了饭吃了，然后还得洗洗，收拾收拾，才好出门去看电影啊。
当刘晓楠兴冲冲地赶到地革委大礼堂，验票进了门，再仔细对着票面上的座次找位置里，才发现，自己这次得到的又是一张最后排的票。与上次不同的是，上次是最后排的最右边，这次是最后排的最左边！
这个座位让刘晓楠太吃惊了。如果上次是无意间得到了便宜票，不怎么在乎它的位置好坏，而这次是自己特意付出了劳动得来的票，却是那一大叠票中最差的一张。这不就是说，尽管你刘晓楠专门为她牛主任跑了一趟腿，但仍然当不得她那一大叠票既将送达的人中间的任何一个！
一场电影下来，刘晓楠基本上没看进什么。虽然，凭他的视力，还是是可以看到一些的。
第二天，一边干活，邹强国无意地问了刘晓楠昨晚的电影。刘晓楠不无自嘲地告诉他，这次与上次坐了个正好对称的位置。
可邹强国却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地说：“我们这种做苦力的，在人家心目中就这么个位置。”
怎么会这样呢？这是刘晓楠自下放农村时，就在农民那里悟到的一个现实：尽管这个国家的名称里有个包括自己这些工人农民的名词，工人农民被当然地捧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主人，可几乎在所有具体的工人农民的实际生活中的，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个被权力驱使着干这干那的劳动力。
现实中，凡是自认为自己的地位比靠劳动力生存的人有一丁点高的人，他就当然地在心里把自己的地位定在劳力者之上。这时候，一个本就处于底层的工人或农民，即使你热心为这种人帮了忙，尽管夹带有自己的小小企望，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让这个人划入不值得超出最低考虑的人。
最让刘晓楠觉得不可理解的，在最普遍的情况下，这种人却偏偏就是理应最代表革命正义的干部和领导者。他真不理解，干部们、领导们挂在嘴上的人民群众，到底是指谁。若没有了具体的，一个一个的工人农民，那还有什么人民群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