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慢慢看清了她的模样,这是一个无比清秀的脸庞,双眸温润如水,淡眉如黛,双颊因寒气冻得微红,额上却因为着急有细汗冒出。
家萱!她心中一惊,霍地一下坐起来,“家萱!是你吗?”
那女孩见她醒过来,面露欣喜,但听到她的话,又转为疑惑。
新月噙泪喜道:“家萱,我是新月呀!”
那女孩打量她一阵,笑着说道:“原来你叫新月,你醒过来就好了,这天寒地冻的野地里睡着了可就不容易醒来了,不过,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家萱,你可以叫我易安。”
新月被她的话弄糊涂了,这明明就是家萱啊!家萱的眼睛,家萱的额头,家萱的头发……都没有错啊!
等等─—新月发现了异常。
眼前的这个女孩儿眼眸晶亮、秀丽清新——这是家萱的面孔没错,但她却梳着髻,髻上斜插着精致的簪子,髻下垂着几绺细发─—这不是古时的人的梳妆打扮吗?
新月不禁又朝她身上望去,她的穿着更令新月疑惑。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锦缎袄子,领口簇着白色风毛,里间是件宝蓝窄袖长衫,露出来的袖摆纹着精致花纹,下身着罩裙,腰间襟带挂着香囊和玉环。
新月见过这种装扮─—在诗词杂记的插画中,这是标准的古代女子的装扮。
那叫易安的女孩见新月对着自己发呆,便指了指她身边:“她是你娘吗?”
“娘?”新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赫然发现自己身边还伏卧着一名衣衫破旧的女子。
易安将那女子的身子翻过来,那是位清瘦的中年妇人,额间有颗细小的粉痣,估约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只是此刻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显然是早已不醒人世。
易安伸手试探她鼻息后,叹道:“最近河间地区天寒地冻,又兼饥荒,受冻而死的灾民不计其数啊。”
新月脑袋里一片混乱。她环顾四周,却见面前是一片荒野,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其上,一眼望不到头,身旁一条泥泞小道蜿延向前,道上稀落的脚印是唯一关于人迹的昭示。
她茫然地低头看自己,这同样是一身古装打扮,简单的粗布单衣,领口围着厚厚一层围巾似的布巾,腰间束着麻布腰带,脚上布鞋已经磨破了,隐约可以看到冻红的脚趾头。
这是自己吗?床边的轮椅呢?这不是在病房?还有,那只雪白的鸟儿哪去了?还是——自己已经死了?而这是死后的世界?新月又惊又愣,恍惚地猜度着。
如果这是死后的世界,那家萱呢?这个叫易安的女孩子和家萱长得那么像,她认识家萱吗?于是她问易安:“你知道家萱在哪儿吗?”
易安擦试着那中年女子脸上的雪粒,回答她道:“我不认识你说的家萱,你和她走散了吗?这里是河间府。”
新月问:“河间府?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
易安笑道:“你还没有醒过来吗?这里是大宋北方边界的河间府。”
新月又问:“大宋?”
易安的笑容淡下去,回头看她,“你不是宋人?”
新月彻底失去了判断力,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再问道:“今年不是2013年?”
易安狐疑地看着她,“你没事吧?现在是大宋宣和四年啊。”
大宋?宣和四年?新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胳膊上使劲掐了一下,有痛感,那这不是做梦了,也不是死前的幻觉,唯一的解释是她的灵魂穿越了时空,附着到了另一个垂死的人身上,原来这神秘莫测的阴阳尘世还真有穿越这回事。
新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比梦还不真实,做梦的时候,潜意识中自己还会知道这是在梦里。而现在,每一次强有力的心跳都在清晰地提醒自己,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就算是梦,也是个没有止境的梦,除非她再一次停止呼吸。
她瞠目结舌,大脑一片混乱。真不知道是该说那个世界里的自己没有死成,还是说这个世界里她附着的这个身体还活着。
她朝身旁雪地里的中年女子望去,也许她是这身体原来主人的妈妈。寒冬里,无家可归的她带着女儿流浪在逃荒路上,饥寒交迫后不幸冻死在荒郊野地。新月对她生出一些怜悯来,因为她有着“娘”的称谓,又因为她悲惨的遭遇。
易安见她不再发愣,便轻声说道:“我们将你娘入土为安吧。”她在雪地里翻出些锋利的小石块,递了一块给新月,“没有工具,就用这个凿吧!”
新月接过去,却迟疑着没有起身。
易安问:“怎么了?”
新月犹豫了一下,颤声问她:“能扶我一下吗?”
易安走到她身边,搀扶起她的胳膊。
空气仿佛凝住,冷汗从新月额上渗出,她一咬牙,慢慢朝双腿使劲,借着易安的搀扶,她缓缓站了起来。
原来脚踩在地上的感觉是这样的!她颤抖地伸出一只脚来磨蹭地上的积雪,她听着那嚓嚓的摩擦声,竟觉得有如天赖。
她再试探着往前迈步,但实在不知该先出哪只脚,所以有些错乱。这不是她的错,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要怎样走路,她过去的人生都是在那张轮椅上渡过的。易安不知道她的心情,以为是她身体还没有恢复,担心地看着摇摇晃晃的她。
她试探着笨拙挪步,几步之后才渐渐平稳些。她只感觉仿佛在梦中,紧张而又恍惚地再次迈步,每一脚踩在地上,都仿佛重生。她红着眼圈,放开脚步,小跑起来,凛冽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听着那风声,热泪从眼角溢出。她再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地奔跑起来。
易安看着她的身影,担心地大叫她的名字:“新月!”
跑出很远后,她停下来转身看雪地里自己的脚印,她大口喘着粗气,泪在寒风汹涌不止,她对着易安颤声呼喊:“家萱!我可以走路了!我会跑步了!你看到了吗?家萱!我们可以一起去溪亭了!”
隔得太远,易安听不到她说什么,但看着她在风里飘起的长发和忘情呼喊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阵酸软。
二个多小时候后,雪地里立起了一座低矮的坟头。
新月跪在坟前重重磕头,“我不知道您的姓名,所以没能在这给您留一个名字,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不让我死去,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我感谢您给予我生命和一个健康的身体,不管您生活在怎样一个年代、有着怎样的身份,您都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我从来没有妈妈,但我愿意叫您一声娘,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娘,虽然您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但今天将您埋葬在这里,从此您就活在我的心里了。”
易安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逝者已矣,你别太难过。”
易安陪她在坟前立了很久,后来见天色越来越暗,便说道:“天快黑了,大雪将至,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找个过夜的地方吧。”她递给新月一个包袱:“这是在你娘身边发现的,应该是你们的。”
新月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二件贴身的底衣,就是一只裂着缝的小碗。果然是逃荒人的行囊。
易安又朝新月看了看,蹙眉道:“不行,你穿得太少,还会再冻着。”说完解下身上的包袱,拿出一件袄子来给新月穿上,那袄子很新,淡紫色的缎面上绣着雅致的蓝色花纹。她为新月整了整领口,不经意看到新月脖子上挂着缎绳,她将缎绳撂起,看到绳子末端吊着一块圆形玉坠,铜钱般大小,正中间有个方形的小孔,缎绳从孔中穿过。玉坠的样子很普通,但质地却极好,温润而泽,通体透亮。
新月低头看那玉坠,诧异地咦了一声。易安把玉坠放回她的领口,微笑道:“新月,你要把它收好,它对你来说可能还有着重要的意义。”
新月问道:“什么意义?”
易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看它的质地,这块玉价值连城,不是一般人家能拥有的。你娘宁愿忍饥挨饿,也没有用它来换取衣食,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重要的原因。既然她生前没有告诉你,那就看将来你的际遇吧。”
天色阴沉,白茫茫的大雪在暗淡的天空笼罩下透着幽幽的荒凉。易安判了判方位,指着小道的前方说道:“那边是进城的方向,我们往那边去吧。”
新月对眼前的世界一无所知,唯有跟她而去。她对未来的人生没有猜想,她只知道顺着那条小道走下去之后,她的人生便会截然不同,重生?又一场困境?这都不重要了,她会用双脚踏实地走下去。更何况,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再次见到了家萱,虽然这个女孩自称易安,但新月从她那熟悉的眉眼中,依旧看到了家萱微笑着说“新月很好听”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