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三人同房而眠,相同的际遇让三人关系亲近了一些,从谈话中得知,苏芩也是犯官之女,家中男丁尽皆充军,女子全都充作官妓,官妓是官府登记在册的,是张嬷嬷使了大把银子,才打通关节,将她买了下来。
而杏儿娘亲早亡,爹爹原是一名秀才,后来不知怎样染上赌瘾,输得倾家荡产不算,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于是,将她卖给当地一年逾五十的员外做小,她宁死不从,正好遇到张嬷嬷,便将自己卖给她,卖身钱给她爹还了赌债,了结父女情分。
待问道玉无垢时,她又将那一番说了多次,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再度搬出来,三人同病相怜,不胜唏嘘。
夜深了,苏芩和杏儿都已入睡,玉无垢回忆前事,浮想联翩,按说平阳公主乃是她表姑,她只要上前说一声,从此荣华富贵,但是她不敢,世上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多年不见,她不知道现如今的平阳公主对玉家感情如何,但以她看来,显然是不够深到让堂堂公主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插手玉家的事。况且有冷家的事例在前,她不敢冒险,她不是一个人,还有远在江阴的弟弟妹妹,万一因此暴露她们的行踪,那她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唯今之计,只有呆在红粉别院,静待时机。她扪心自问,那个遥不可及,不知道结果的“真相”是否值得让她用自己的清白,自己的一生去换取,眼前瞬间闪过香宛如点燃地上被褥时脸上的决绝,顾姨娘为救她们死死抱着官兵大腿的奋不顾身,玉无痕临终前说的话和嘴角溢出的丝丝鲜血······她眼眶湿润了,眼光渐渐清明。
第二天清早,三人起身时,桌上已放了三套一模一样的衣物,这是一套简单的淡蓝色长袍,没有任何装饰,腰间只一根带子系上。三人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吃了一碗小米粥,这才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一处书斋。
青鸾已在门前等候,见到她们来到,上前迎了过来。
“从今天起,你们就每天在这里上学,每天卯时起,亥时息,一切听从教养姑姑的训示,如有违反,逐出别院。”
三人唯唯诺诺,青鸾满意的道:“知道就好,快坐到里面去,黛楼姑姑不喜欢别人迟到。”
三人走到里间,里间果然是间书斋,每张凳子前都放了一张长几,已经有四个女孩子就坐。她们也是同样的打扮,年纪也是十几岁的样子,个个眉清目秀,正用略带敌视的目光看着新来的三人。
三人各选了一张凳子坐定,须臾,听得环佩声响,一位绝代佳人莲步微摇,款款而入,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走近细看,一双欲语还休含情目,一张倾国倾城桃花面。
如此绝色,看得众人眼光迷离,惊艳不已。
佳人微微一笑,轻启檀口道:“大家好,我是黛楼,今后就是你们的教养姑姑,负责你们今后四年来的各项学习。你们来到这里,不管是自愿还是强迫,都是一种缘分。在这里,你们既是亲人,也是敌人。你们初来咋到,对这里的规矩想必不了解,下面,就由我来解说一下。听清楚了,我只说一次。”
这一次有七人入选,她们将经过四年的学习,包括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种种技能才艺,每年有一次小考,小考的结果会记入四年后的大考中,四年后举行大考,根据大考结果来分配每个人最后的去向。
红粉别院的女子最后有四种去向:最优秀的发往等级最高的听风亭,那里的女子无一不是倾国倾城之色,是要送往王公贵族府中,其中不乏飞上枝头变凤凰者;次之的是二等的簪花台,这里是专为名门贵女们提供美容、美体、身姿、仪态等方面的服务;再次的是三等的卧雪楼,这里基本上都是选择身长体健的女子,从小练武,长大为贵妇贵女们担任护卫职责;末等的就是邀月楼,这里就是真正的青楼。
“所以说,你们既是以后四年里朝夕相处的亲人,又是互相竞争的敌人,到底是飞上枝头,还是轻贱如泥,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听完这一番话,玉无垢才明白刚才那四位先来的女孩敌视的目光是为何,平白多了几个竞争者,任谁都不会表示欢迎的。
“好了,再多想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安心学习吧。”黛楼轻拂裙摆,优雅的落座。
“现在我们来讲一讲怎么才能做美女。从浅的来说,美女有几个标准:三红、三白、三黑。”
“三红?三白?三黑?”众人不解。
“三红就是:腮红、唇红、指甲红;三白是:肤白、手白、齿白;三黑则是:眉毛黑、睫毛黑、眼珠黑。所谓纤纤柔荑、肤若凝脂、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说的就是这三红三白三黑。”
黛楼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一口,接着道:“这些都只不过是表面,要往深了说,就是要上得厅堂,进得厨房,入得帷帐。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驰,空有美貌而无手段,一旦人老珠黄,便会弃之如敝屣,所以我们要学的,不光是怎样拥有美丽的容貌,诱人的身段,还有怎样绑住男人的手段。”
“佛曰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对付男人,我们就是让他们‘求不得’,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会去珍惜,越是吃不到,才越会成天想着念着,这就是我今天教给大家的第一课。”
七个女孩子个个都只得十二三岁,平日哪里听过这些羞人的话语,这时已是一个个羞得满面通红,脑袋几乎扎到长几底下去。
黛楼话锋一转,道:“当然,这是后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美貌就是我们的武器,我们首先要学的,就是如何使我们拥有美貌。”
她挑剔的目光在七人身上一一扫过,蹙眉道:“你们如今的模样还达不到我的要求,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要用特制的汤药沐浴,这样可以使你们的骨骼柔软,皮肤白皙柔滑。”
七人齐声应是。
黛楼蹙着眉头,对着她们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看着你们这副样子,我都没有再教下去的心情了。告诉郑妈妈,什么时候养好身体了,什么时候再来这里。”
目送着几个小小的身影远去,黛楼轻轻叹口气,仿佛有无限郁结,身旁黄衣侍女劝道:“姑娘,紫鹃知道您心善,想她们把身体养好了再训练,可你这样做岂不是得罪了那位,何苦呢?”
黛楼摇头道:“紫鹃,你看她们小小年纪,就要走上人前欢笑人后哭的路,我也只不过是物伤其类而已。”
紫鹃还待再说,黛楼已摆手止住她,“我有点累了,扶我回房吧。”
特制的汤药果真有用,加上吃的也精致,女孩子们渐渐恢复元气,脸色变得红润,开始显出水灵灵的模样来。黛楼也正式开课,开始传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等知识。
玉无垢自幼识文断字,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这些自然难不倒她,但她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明白如今不是引人注目的好时机,便处处刻意落后,反倒是苏芩,才思敏捷,甚得黛楼欢喜。
转眼又是花朝节,郑妈妈破例同意众人可以出去两个时辰,同时派了几个大汉跟随,美其名曰是护卫,还不如说是监视,但有总比没有好,都是如花年纪,每天关在院子里,早已对外面久违的世界心生向往。见郑妈妈同意,都雀跃着早早打扮收拾好出去了。
玉无垢是唯一没有出去的,苏芩劝了一会儿也无用,便承诺说给她带玩意儿回来,高兴地走了。
院子里顿时冷冷清清的,一轮明月挂着天边,玉无垢望着天上月亮,玉无痕的音容笑貌好似又在眼前,她喃喃地道:“姐,你在天上还好吗?”
仿佛是配合她的心境般,清越的笛声响起,悲伤哀婉之极,让人忍不住落泪,院子里的人都出去了,是谁在月下吹笛?
听那笛声幽怨,曲调悲伤,想来也是个伤心人,玉无垢忍不住循声找去,在竹廊那边,皎白的月光静静洒落荷塘之上,玉无垢看得分明,那人白衣黑发,月下横笛,仿佛恒古以来天地间只余自己一人的无边孤寂,玉无垢不知不觉的靠近,只见那人收了笛,幽幽地道:
“雁书蝶梦皆成杳,云窗月户人声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玉无垢听得真切,原来吹笛之人乃是黛楼,她心中大窘,无意中听到别人的私隐已是不对,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教习姑姑,她悄悄退了回去,不想黛楼已看见了她,伸手招呼道:“红泪,是你吗?”
避无可避,玉无垢只得转过身来,朝她走去,无奈道:“黛楼姑姑,是我。”
见她窘迫的样子,黛楼微微一笑,“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玉无垢松了一口气,想到刚才黛楼念的诗,玉无垢忍不住问道:“黛楼姑姑,你在想念你的意中人吗?”
黛楼绝美的脸庞带点少女的娇羞,微笑道:“是啊。”
“那他现在人呢?”
黛楼摇摇头,“不知道。五年前,他说家里出了事,要回家一趟,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玉无垢轻叹,原来又是一出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见玉无垢神色,黛楼知道她的想法,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不了解他的为人,他如果要负我,定会光明正大的说,所以我相信,他定是有大事耽搁了。”
再了解又如何,当初的左家哥哥任谁说不是个谦谦君子,结果呢?玉无垢有些愤愤。
只听黛楼说道:“红泪,我一直很喜欢你和烟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没等玉无垢回话,她又自问自答道:“我也是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进的红粉别院,算算已经有十年了,期间经历了许多,看到很多的女子面对笙歌艳舞、纸醉金迷的生活,常常因此失去了本心,忘记了初衷,我看到你们的眼神仍然清澈,仍然对生活抱有希望,我希望十年后你们仍然保持着这一份清明。”
玉无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黛楼轻笑道:“好了,别想太多,只要有一天,你能想到我的这番话,我就足以欣慰了。”
到亥时前,出去玩的姑娘们都回来了,聊着街市上的热闹情景,相互展示着新买的头饰或零嘴,个个笑逐颜开。
苏芩应承过玉无垢的小玩意儿是一个小小的布偶,白胖胖的身子,还扎了两个小鬏鬏,玉无垢看到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以前在家的时候,玉无痕曾经给她做过这样一个差不多的布偶。玉无垢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小布偶的脸庞,眼神透出无限感伤,也许花朝节,注定会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