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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忠经历艰辛,倍笃勤俭,数年渐宽裕,遂将所给身价加利奉偿。公爱其诚实,止受原项而返其息。忠深感翁德,惭无以报。每值翁家需人,忠夫妇同赴,杂家人操作。会翁嫡孙方四岁,炎天生痘,险症变逆,肉肿而疮漫平,至九日而殇。翁痛恨之,赤其身,命忠携出埋之。埋儿处,即忠租地。忠掘穴二尺,纳尸其中,不忍遽拥之以土,先以土掩其下体,而留其首。俄,见唇口微动,手试之,有微息,忠急去土抱出,呼吸渐大。忠欲走告翁家,韩氏曰:“告之而小郎果生,固喜,否则更增老主人忧戚。不如暂抱归吾家,若仍死,则埋之;万一绝处逢生,大愈后喜报未为晚。”忠韪之。前曾路拾穿山甲四五钱,闻是药最能透发痘症隐伏之毒,煎而服之。此药性最雄烈,服后痘暴起成泡,泡破出水不止。忠急取道上热土铺盖之。儿已三日不食,至次日,忽呼母求食。忠急市糯米煮稀粥食之。痘渐结痂如钱厚。廿日后,痂尽落,能自起步室内,但思母情极,不时蹄哭。忠遂令妻诣翁家,乘间禀白。至,则刘妻忆孙,方暗泣室内。韩氏曰:“小郎固未死,现在奴家,思亲孔殷,祈即往视。”刘妻闻之,急同孙母遄往,见之大喜,如获月明珠。因问孙得生之故,忠细述之。由是翁遇忠益厚云。

虚白道人曰:刘翁之裕后,或不止处忠一举,然无此举亦难得嫡孙重生,其中确有造物福善之意。

刘翁使杨忠夫妇团聚,仁也;如数给伊身价,信也;安置其身,礼也;爱其老诚,智也;受原价而返其息,义也。刘翁行此五者,皆美德也。有德者必有后,嫡孙重生,天理则宜然也。 盖防如

翁之厚德,固人所难,而食报之速,亦出意外。阅之,可以感发人之善心。 杨子厚

林 闺 英

彭将军,四川人,谈者忘其官讳,盖武弁裔而凌夷者也。性直爽而嗜赌。凡事亦知礼节,但一遇樗蒲,诸务悉废。适逢年凶,双亲同日殂谢,棺木无出,痛恨实深,乃祈赙于舅氏。彭有母舅某孝廉,富室也,素常周恤其家,今值甥有大故,至即以钱缗付之。

彭负钱归,时已黄昏。邻有赌局,因墙倾,往常聚赌其家。忽斗声聒耳,窃听之,即素相识之博友,急赴排解,劝各入局复赌。见赌者钱注丰美,技痒欲入局,恐亲死未殓,招人非议。既归室,心怔忡不寐。时妻陈氏已寐,潜起持钱欲往,回顾灵床,旋复置之。既而兴发不能忍,携钱径去,未几全输。潜回再取钱去,又输。思欲罄资以赌,冀得珠还合浦,比回,而妻已醒。彭将携资复往,妻阻之,且力劝曰:“钱文已负多半,不惟无颜见阿舅,使二亲以土蒙面,于汝心安乎?”彭俯首邑邑,追悔无及,而所剩之钱,实不足以市桐棺,遂乘夜藁葬,惭愧不胜,弃妻出亡。

孝廉某,谨具庶馐楮帛致祭亡姊,至则灵已殡,甥已外出,乃令彭妻引至葬所祭之。祭毕四望,大喜曰:“此墓龙真穴的,禄马得位,旗叠火星,必立勋疆场。但棺木虽薄,亦迟六七年,惟藁葬焉发贵始速。”言已,以金赠彭妻而去。

彭某之出亡也,本无定方,闻汉中年丰,欲谋食于彼。至宁羌,遇一人,亦以事故逃亡者,同病相恤,因共栖止,而所有资斧,悉为其人乘间窃去,遂丐食于道路。会有甘肃行客,恐路有不测,欲佣一人作伴,见彭身躯雄伟,大喜,告以己意。彭亦喜,不索值,客饮食与俱。彭乍得饱食,不啻离幽狱而登天堂。至,客格外厚酬之。彭囊资少裕,欲旋里,而囊资又复遗失,叹曰:“吾必为他乡饿鬼。”复事乞丐。一日途中拾一包裹,内皆细软,心窃喜,以为天赐。遇县群捕,疑其为偷,将彭至一庄首庙中问之,彭答以路拾。更迭盘诘,彭无异词。众捕怒,裸其衣,缚而拷问。彭百口不能辨,挞楚甚苦,唯求速死。彭所拾物,即是庄林员外长女所遗,且悉姑家物,忽然遗失,举家为之惶恐。忽家人报曰:“所遗包裹,乞人拾之,捕役谓其为偷,现在庙中拷问,已滨死。”林公闻之,率家人急赴庙。庙门紧闭,捶楚之声惨不可闻。公令家人逾垣开门。公曰:“诬良为盗,私行拷问,王法不容。”役不服,公曰:“吾先言渠所拾之物,如不对则真为贼。”遂历言之。役伪曰不是。公令家人搜视之,一一不爽,役始惧而散。彭伤重不能步,公令人舁于其家养之。伤愈为公服役。

公第三女极美,及笄未字。一日昼寝,梦楼后有黑虎卧树下。惊醒异之,因启楼门下视,所梦之虎,仍卧原处,大惊,细审多时,乃彭某也。女心知彭福命不可量,欲嫁之以托终身,又恐斯愿难遂,踌躇者久之,乃取素纸一方,上书数字。书毕毁之,复书复毁,凡四五次。后书毕,包以重物,执倚楼门,以俟彭醒。彭方起身坐地,女故咳一声,彭抬首见女笑容可掬,疑睡眼朦胧所致。欻女掷一物于面前,拾视之,纸包同心戒指一付,纸上书“二漏后以花梯上楼”八字,大喜仰视,楼门已闭。及二更,果楼门大开。彭急移花梯上楼,见女手托香腮,若有所思。彭将近女狎抱之,女以纤手推之,厉色微言曰:“那边坐。”彭如命。对坐良久,女不语。彭微动,女曰:“起身何为?妾非淫奔者流。妾相君非贪贱中人,故欲委身奉事,藉图封赠,但私合如是,非礼已极,恐君得志后,弃予如遗。”彭曰:“少有进步,必先媒定。”女不语。彭请誓以神明,女从之。彭跪而言曰:“吾彭某若以贵贱异心,所不与林氏……请问芳名?”女答以闺英。彭复曰:“所不与林氏闺英偕老者……”女遽以手掩其口。彭即执女手而起,乘势拥女于怀。女曰:“勿尔。兹虽苟合,亦不可过于了草,可以酒胾权为合卺礼。”彭笑从之。彭不善饮,女媚劝之,彭亦强女同饮,各醉而始寝。女曰:“妾悬揣情形,君必有嫡妻。”曰:“无之。”女曰:“果无之,君亦私交有人。”异日,彭见女着新屦,曰:“卿自作乎?”曰:“非也,此妾大姊屦。”彭闻之而笑,女曰:“何笑为?”彭曰:“昨所拾包裹内,有小靴一双,瘦小可爱。尝自言曰:安得如是之妻以接吾目?今得妻卿,且见令姊之屦,如见令姊之足,夙愿已遂,故笑之。”女曰:“此狂笑。此妾姊之屦,非妾姊之足。视屦如足,妾姊之足,君亦尝得把握耶?”彭一日昼劳于役,黄昏仰卧,不觉睡去。及醒,时已夜半,急上楼,见案有肴酒,曰:“将假此以消良夜耶?”女不答。视女春面生愁,秋波含泣,大惊曰:“得无以吾来太迟耶?”女曰:“非也。此酒非与君消夜,实为君祖道。半年之聚,一夕仳离,不能无悲。”彭愕然问故,女曰:“怀安败名,君宜早为出头计。”曰:“卿言是也。焉往而善?”女曰:“君将门之后,可由行伍为进身之阶。”彭曰:“从事行伍,亦自不易。”女曰:“妾父与某游击交莫逆,妾已修父荐书,执以往,必见提拔。明晨即可起程。”言至此,泪如涌泉,呜咽不能语。彭曲劝之,多时始止。女曰:“私蓄碎银十数两,权为资斧。”遂将银书并付彭。忽闻鸡唱,女曰:“君可以行矣。倘有进步,务寄一信来。”彭曰:“书何由达?”女曰:“庄东首梅媪者,妾乳母。寄信于媪,媪自能转寄。”言已,促彭行。三年之间,彭以军功位至参将,即烦某游击作冰,得纳雁林公家。及归妻,林送之,始知新婿为彭。及晚,林媪窃听之,彭曰:“仆升官时,卿闻之喜否?”女曰:“彼时固喜,尤不若今日喜。”彭笑曰:“人之所娶皆处子,仆不然,何不幸若是。”女亦笑曰:“人于娶时,始知为处子,君早知之,君之幸实倍他人。”媪以之白林,林甚耻之。

一日,彭与妻夜饮,林曰:“妾相君非贫贱中人,今果然矣,可谓至诚前知。”彭曰:“卿于我固有先见之明,但卿有切己之事而卿不自知,卿盖嫡而庶者。”林曰:“知之,但知之少迟耳。若早知一时,即君位至合阁,亦无楼上之私合。”因细询颠末。彭将赌输殡资,面受妻责及藁葬双亲,一切向林言之。林曰:“陈姊宽厚,使妾在,当日必将执亲遗杖捶楚无算。”彭闻之为之变色。彭以军务外出,月馀未归。林以使令不足,佣一少妇。林视之,举止幽闲,似非常为人役者。问其邦族,答以姓彭,四川人,为寻夫到此。林愕然细诘,知为官人嫡配,曰:“翁姑双亡时,姊果以土盖亲面责不孝人耶?”陈曰:“此吾与拙夫语,夫人何由备悉?”林曰:“吾非他,与姊共仰望终身于一人。”陈未敢深信。林使人取公服衣陈,令人扶持,修嫡庶礼。陈曰:“即如夫人言,亦不必行此大礼。”林曰:“礼不可废,分不可逾。”未几彭归,林迎之曰:“妾奉迓君结发夫人至。”彭曰:“卿有是言,已见盛情。”欻有婢媪拥一夫人出,视之,果陈氏,大喜,谓林曰:“卿可谓贤德人。”嗣衙中操演,林每垂帘观之,赏罚明公,兵悉畏服焉。

虚白道人曰:地理之说,果足信耶?昔有一地,龙真穴的,沙水环抱,其发也必矣。然其家则恶贯将盈,乡人皆恶者也。朱子过而见之曰:“此地不发是无地理,此地若发是无天理。”嗣果不发。由是观之,可知有天理,斯有地理。世之妄求富贵者,不讲天良,徒旁求地师,苛择风水,岂不愚而迂耶!

亦天降大任于是人也,而竟若是得之,异矣! 黄琴轩

龙真穴的,地固吉矣,而亲丧未殡,辄以殓葬之资,公肆博赌,卒至草葬,天理沦没已尽矣。竟妻贤妾美,安享尊荣,岂天网之或有所漏欤?抑别有说欤?秦次山

胡 二 姐

开封宗生,字小坡,仪表可人。读书乡村,门对旷野,每逢烈风急雨,农人多趋避其斋,心虽厌之,无可如何。一日狂风骤至,继以暴雨如注,意野人骚扰在所不免,而竟无一人来,心窃喜。未几,有女子携一包裹,冒雨而来。视之极美,鬓发垂露,眉黛尽湿,葛衣贴体,微露肌肤。入室后,以巾拭面,已而出包中干衣,并不遮避,对生脱去湿衣衣之。生素端方,见女肤如凝脂,情难自制。女衣毕,将湿衣置诸椸上,自言曰:“绣屦止一两,为雨泥所污,心甚恨之。”乃脱其靴,求生代去泥涂,遂上生榻,坐以俟之。生视之,靴乃五文刺绣,沾濡殆尽,爱而惜之。女来时,已将日暮,移时昏黑,而雨尚未止。生燃灯默坐,女曰:“院中有人否?”曰:“无之。”曰:“君能为坐怀不乱之柳下惠耶?且妾以避雨到此,与君同室宿,即终宵无沾染,亦难自表贞洁。”生闻之大喜,急近女,将为代脱衫裤,而女早赤身以俟。事已,问其里居,女曰:“勿深究,要不远耳。”生虞后会无期,女言明夕自至。女每夕必携嘉肴旨酒与生同食饮。及寝,必强生与合。

月馀生归。妻盛氏讶其神气萧索,生实告之。盛大惧,不令生下乡。次夜生梦与女交,醒视则身卧斋中,大惊曰:“吾何以在此?”女曰:“君与盛氏系伉俪,家居数夕不为过,乃欲独擅其美,何可得乎?”生知女非人,固问之。女曰:“妾胡氏,实为狐。”生与胡交已久,明知为狐亦无惧,但畏其太淫耳。嗣生欲归,明以回期语狐,狐亦听之,而生实不敢愆期。盛氏见夫日益惫,恐为狐蛊死,劝夫绝之,而胡不去。生以符禳驱逐,而胡惑之尤甚。自分必死,因书《戒色词》于扇,以触目惊心。词云:“红颜虽好,精气神三宝,都被野狐偷了。眉峰绉,腰肢袅,浓妆淡扫,弄得君枯槁。旷发一枝花,箭射英雄应弦倒。病魔缠绕,空去寻医祷,房术误人不少。这烦恼,自家讨,填精补脑,下手应须早。把凡心打叠,访仙翁,学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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