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的午后,天气阴沉的可怖,似乎随时会有一场大雨倾泻而下。校园里骑车穿梭的人们各个瑟缩着,努力让身体更温暖一点,即使刚刚吃完午饭,热量也难以抵挡这骤降的秋寒。
裹着藏蓝七分袖小外套的乐言正骑着辆黑的彻底的永久自行车往宿舍赶。刚刚吃完午饭本打算直接去科研室的,怎奈一出食堂就被这秋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于是临时决定回去换衣服。车子来到一幢破旧的砖红色小楼前,乐言熟练地脚刹停了车,把车子锁进车棚,噔噔噔飞速跑上了三楼,拿钥匙开门。
“咦,‘青霞’美眉今天怎么有空呆在家里?你们科研室怎么样了?大家的命运确定了吗?”乐言一推门就看到床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的室友,便赶紧放下手中的包和钥匙,走到她床前。
“天哪,辜青夏,地上躺着的这本是《喻世明言》吗?”辜青夏的圣书竟然都被丢到地上了,看来已经难过到一定地步了。
“那里面的故事不是很欢乐吗?今天心情不好想看看解解闷,竟然没用!没用的东西就该丢在地上!”床上的人睁眼看了看乐言,依然没有起身的打算。
“还是不行吗?”
“唉,死无葬身之地啊,我可能在这呆不了几天了。”辜青夏此时的心情已经沉到谷底了,刚入职一年稳定下来,科研室便面临经费不足的尴尬境地,以至于他们十来号人都被学校判了死刑要扫地出门了,真他妈狠心!
“学校怎么能这样?你们室也是为学校做出过贡献的,说砍就砍,也太不厚道了吧。”乐言跟青夏一块进的学校,分在一间宿舍里,也算很有缘,年龄相仿的两个学术女青年也算颇有共同语言,一年下来,成了很好的朋友。唉,现在是个什么世道嘛?
“言言,室里的前辈们毕竟资历久些贡献大些学校估计不会对他们做到太绝。不过我就惨了,人事处那家伙直接说了学校有难处,帮不了我,还假惺惺的说以后境况好些会把我再请回来。”青夏边说边整了下枕头,仰面朝天,狠狠踢了下被子,“太他妈坑爹了!”辜青夏今天想骂人都想疯了。
“那你真要搬走吗?”乐言的担忧之色毫不掩饰,也许她父母当年给她取名时就希望她言无不尽吧。
“唉,先别管我了,你回来干嘛呢?别待会上班迟到了啊!”辜青夏现在实在不想看乐言担忧同情的样子,虽然要搬走已经是确定的了。
“啊呀,要迟到了。”乐言拍下大腿,忙去衣柜翻衣服。“等等,”一下又冲到桌边,在她的包包里翻开了,“呐,给你的信,好奇怪,地址邮戳都没的,说不定是情书呢。”乐言捧着个粉红色的信封坏坏地说,希望能帮她换换心情。
“快走吧你,给我吧。”
“啊呀,我真的快点了,今天老板在呢。”说着从衣柜翻出件长外套,来不及穿上,一把抓过包和钥匙就冲出了门。
咣!门又重新锁上了。
辜青夏在床上翻了个身,再也睡不下去了,捡起地上的《喻世明言》,翻了翻,恨恨地埋怨:“平时不是很欢乐吗?现在咋没用呢?解不了闷。”说完气鼓鼓却又小心翼翼的把书放回床内侧,在那里躺着的其他两本是《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如今也都在被冷落中。
反正也躺不下去了,青夏索性起身下床。挠挠蓬乱的长发,拿过杯子在饮水机那接了杯水,喝了两口,又坐回床上。拿过那粉色信封,果然没有邮戳地址,粉色里只用黑笔写着“辜青夏”三个字。带着疑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粉蓝的纸,折成三折,展开。
辜青夏,你是我小说的主角。兔爷。
只这么一行,我靠,真是情书吗?太惊悚了吧,谁是兔爷?晚上等乐言回来问问吧。辜青夏确定这是哪个变态写的,就真是情书,她现在这处境哪有心情啊。于是把那粉蓝随手扔一边,又躺回床上去了,这以后怎么办,可得好好打算一下。
“等等,”辜青夏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说我是小说的主角,不是说以我的名字为主角,所以我现在……”想到这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咦咦,太离谱了!”辜青夏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但是,如果是真的……”想到这,心脏骤缩成一团,伸出两个手指捏起那张粉蓝。
第二行:是。
辜青夏闭上眼睛扔掉粉蓝,口中念念有声道:“不可能,我一定是心情低落产生幻象了。我当然是我自己,是我爹娘生养……”紧闭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瞪大,旋即又闭上,“不可能,我不可能想不起我爹娘是谁,长什么模样,不可能,我一定是太紧张了。”
辜青夏一边叨念一边来回踱步,双手不知往哪放,一会抱头,一会抱臂,一会来回大幅度地甩着。“也可能我是个孤儿……完了,我如果是孤儿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辜青夏越想越恐怖,一个正常的人怎么可能连自己是不是孤儿有没有父母都不知道呢。于是她更加努力的回想,但更恐怖的是,除了乐言进门之后发生的一切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天哪!莫非受不了工作失败的打击失忆了?等等,乐言,我还有乐言。
辜青夏手忙脚乱的翻找手机,好不容易在床角找出了手机,有乐言的号,太好了,果断拨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啊……”辜青夏一把扔了手机,捡起粉蓝信纸,钻进了被子里。
冷静,冷静!好,我是虚构的人物,我是兔爷小说的主角,除了乐言进门到现在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乐言也是虚构的人物,而且她现在消失了,是兔爷不会再写他了吗?
“是吗?”她在被子里冲着信纸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果然,信纸上出现了新的信息。
第三行:是。
青夏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作为一个小说的主角我现在该说什么做什么,难道不是你决定的吗?她盯着那张粉蓝的信纸气恼的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你创造的,那我想什么不也是你写的,我不说你不也是会回答我吗?蓝色纸上依然没有反应。
“怎么,你神通不是很广大吗?你创造了一个世界不是吗?”青夏讥讽的对蓝纸说,没办法,如今她只能把蓝纸当成兔爷,当成自己存在的唯一凭证,当成自己与那个真实世界而非现在这个虚构世界的唯一沟通,可同时她又恨死了这张蓝纸,毕竟是她毁了自己的一切。“哦不,是你创造了我呢!”依旧讥讽却又悲哀的口吻。青夏讨厌死了这张蓝纸,又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却也正依赖着这张蓝纸,依赖着兔爷。
蓝纸上出现了第四行:想不想出去走走?
青夏很想,可是她知道那是兔爷的诡计,于是她坚守在床上,拼命告诉自己别上他的当。“怎么样,一辈子不出门的主角见没见过,试一下吧。”青夏很想挑衅一下。
第五行:你知道,你可以不按我说的做。
开什么玩笑,就算我死守在床上,你一下笔,我一样会出现在花园里,出现在马路上。别装什么好人。
第六行:青夏,你不是我的傀儡,你是你自己。
别这么冠冕堂皇的跟我说话,有本事你毁了我,去找一个听话的主角,要让我死,你有很多办法,对吧?
第七行:青夏,你不是我创造的,你一直都存在,我只是把你写出来。
我听不懂,也不想懂,与其做别人的玩物,我宁愿自生自灭,请你放手。
第八行:你之所以想不起很多事,是你还没完全离开我,作为青夏,你是崭新的。可你一直都存在,与我一起。
什么叫一都存在,什么叫与你一起,什么叫离开你,什么叫崭新的?我怎么可能离开你,这不是你的世界吗?
第九行:青夏,请你出去走走。求你。
求我?我不明白,你直接写我出去就可以了,为什么?你不是作者吗?在我的世界里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吗?为什么?
第十行:勉强你。
什么?
第十一行:勉强你,我办不到。
到底是怎样,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别卖关子了,兔爷!青夏已然一头雾水,她初始恨极兔爷,此时却迫切的想搞清楚他到底在扯些什么。
第十二行:青夏,出去看看,你会明白的。
青夏仿佛从纸中看出了无奈,是幻觉吗?她从被子里出来,来到阳台上。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但仍然坚持站着向下看去。楼下是一个古朴的小花园,她记得这花园,那在她们这幢楼与其他三幢格局一样的楼包围中的小花园,但其实并无花,只是些树,她从未关心过那是什么树。
等等,那是?青夏探了探身子,看得更清楚些,花园靠自己这侧的树下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一簇花,那花……
是你做的,对不对?她顾不上多想其他的,套上外套,拿上蓝纸就飞奔下楼。
康乃馨,果然是康乃馨!跟那天在花卉市场看到的一模一样,一大簇,一朵一朵全都密密的挨在一起,红的、黄的、粉的……那天她还不知道这就是康乃馨,只是路过时被一桶一桶大簇密集的小花所吸引惊艳,还特意去问老板叫什么,知道后还自嘲的说了句“原来这就是康乃馨啊”!
是你做的吧。这记忆也是你捣的鬼吗?可是竟然这么真实,这么美好,竟然跟真的一样。对了,连我都是假的呢。青夏笑了,心下却是苦涩的,这么美,这么好,只是不是真的。她打算回去,抬头却看到前面树下有个人在冲她招手,那是一个笑容很灿烂,牙齿很白的男生。那是她大学的师兄,是她曾经暗恋了许久的人,以至于到如今都没有谈过恋爱,被老妈烦到现在。老妈?
可是,根本不容她多想,对面的男生已经向她走来,她慌忙把外套帽子戴上,遮过一头乱发,还能再狼狈一些吗?那可是她暗恋了好几年对方却不知道她名字的师兄啊。
“来,有个地方要带你去。”他请她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天,这不是梦吗?不,是兔爷搞的鬼。可是,她的身体已经自己坐上去了。他载着自己穿梭在校园里。好吧,兔爷。自己竟然还这么羞涩,青夏忽觉得好笑起来,竟自顾自的笑出了声,“咯……”
“果然很喜欢啊!”嗯?青夏回过神来,原来车已停了,是师兄在跟他说话,她忙跳下车,想跟师兄道谢,却在刹那呆住了。
眼前,是树!
一条宽阔的柏油路,还有更宽的路两边的梧桐树的树冠,那两排笔直延伸下去的梧桐树,树冠全都连在一起,将马路隐于其中。马路边已有零星枯叶,在偶起的秋风中缓缓移动,带出刷刷的响声,仿佛有顽童拿着小树枝在挑动着地上泛黄的梧桐叶子,小时候自己这么干过吧。
她想着便忍不住笑开来,便忍不住踏出脚去。有的时候抬头望向把天都遮住的树冠,晴天时会有斑驳的阳光洒下来吧,这里可能就是亮斑呢,她调皮的用脚点一下地面。有的时候会伸手摩挲一下梧桐树的树干,一如好奇心很重的少年,想要探索那触感是否还是记忆中儿时的感觉。有的时候,她故意踩向路边的泥土里,沾一鞋的泥土,仿佛还是十二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如果小说的世界里这般美好,兔爷,我跟你走。可是这记忆果真是你给的吗?这真的不是我自己的吗?她忘情的走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树之大道中,无法抑制内心的欢喜,也无法抑制泉水般喷薄而出的回忆。她甚至不恨兔爷了,她怀疑的是,兔爷真的创造了她吗?这般美好真实的感受兔爷创造得出吗?
康乃馨!前面又是一簇,种在泥土里,不知什么时候种上的,不知敌不敌得过这秋风。花上又是一个粉色信封。她回头,师兄,连带着他给她梦幻般感受的自行车都不见了。我猜是兔爷你写的。她抿嘴一笑,弯腰拿起信封,拆开。
“辜青夏,现在还在怀疑自己是假的吗?你早已存在,只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在一个身体里,一个世界里,我只是把你写出来。给你一个身体,给你一个世界,可以把梦想变成现实的世界。我们的梦想,我来帮你实现,你来代我实现。辜青夏,我无法勉强你,因为你就是我。”
青夏哭了,她就知道,站在树之道的入口她就知道,她不是假的,那些回忆感受怎么能是假的?她辜青夏有她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那么那是个什么愿望,要实现的是怎样的梦想,她想起床头的那三本书,她除了这个似乎也没什么需要动用这种手段来实现的梦想了。所以……
“是的,青夏,我们去三言里玩一圈吧。”
“呵……哈……”刚止住了泪,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兔爷,我是在现代啊,我们怎么去古代,难道……穿越?坑爹了吧?
“青夏,如你所想,我们要穿越了,请戒掉脏话。一个姑娘家在古代生活满嘴脏话会怎么样?给你一个礼物,你可以选择这个身体长什么样。保重。兔爷。”
选择?古代?三言?
青夏这时已经全然接受了自己,自己的存在、感受、回忆都不用怀疑,还有一个可以实现梦想的世界,还有一个帮助自己实现梦想的自己。这样,是可以接受,可以享受的吧。
她索性坐在地上思索起信上的选择来。古代女的没啥地位,长得漂亮被人惦记,一不小心成个金莲姐姐。丑的吧会被嫌弃,不要不要。还是长的低调普通些,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地走,每个故事串一番,应该比较靠谱。
嗯,决定了,低调不起眼的,这样就好。
她盯着那封信,却无反应,遂想起蓝色信纸,果然有新的字。
第十三行:我知道了。带好这张纸。
等等,乐言,乐言,你早有预谋啊!还有,兔爷……
第十四行:什么?
你是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