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灯影下,莫念昔挽着袖子绞了条热帕,转身在床沿坐下,有些无奈地替床上之人擦着泪痕。
“你要是再哭下去,我可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了。”莫念昔喃喃自语道。
许是这话起了作用,昏迷中的人渐渐停止了哭泣。莫念昔看着手中的热帕,苦笑一声,早知道这句话这么有用,他也不必忙活了这么久。
耳边传来鸡鸣,莫念昔抬头看向窗外,天已微明。端着热水,眼下青影重重的他走到院中,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欢笑、泪水、伤痛仿佛轻身经历一般。
是这样的梦太过真实,还是她沉陷其中?她的过去,难道如梦中一般?可惜,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刚刚有些意识,还未等苏子墨细细回味梦境,一身的疲惫感便席卷而来。
刺眼光线袭来,眼前一片朦胧,好一会儿,苏子墨才看清了眼前的简陋屋顶。
没有死吗?她有些费力地想着这件事,动了下身子,胸口顿时便传来透彻心扉的痛楚。咬牙熬过了这阵痛,苏子墨不由得想自嘲一番。
老天待她向来都不怎么宽厚,却总会给她留条生路。这次,又会是什么样的开始?
等了没多久,有人来解答了她的疑惑,苏子墨扭过头转向门口,一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二娘。”苏子墨下意识地便出了声,声音嘶哑难听,就是她自己也听不出刚刚说出来的是什么。
待妇人走近,苏子墨便看清了她斑白的鬓角以及纵横的皱纹。她不是二娘,刚刚的欢喜又消沉了下去。
妇人走到床边,见她醒来,不由喜上眉梢,自言自语道,“莫大夫可真神了,说是这个点醒还真是一分不差。”
继而又听她道,“姑娘醒了,正是该吃药的时候。”
说话间她已将碗放在了茶几上,腾出手替苏子墨将身子垫高了些。
“这里是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妇人,她是如何在这里的,苏子墨心中有许多疑问。
“这是莫大夫家,姑娘先将药喝完了再说其他的,来,先喝点粥垫垫。”妇人将汤匙递到苏子墨唇边,她只得张口。
粥熬得很稀,温度也适宜,咽下后唇齿间留着一股清凉之意。几匙下肚,苏子墨的嗓子已是舒服了许多。
趁着妇人换药碗之际,苏子墨开口问道,“是大娘你救了我吗?”
妇人一笑,“我哪有这本事,这里是莫大夫的住处,当然是莫大夫救了姑娘。”
“莫大夫是谁?我能见见他吗?”
“莫大夫出诊去了,得到晚上才能回来,姑娘现在是见不到他。莫大夫呀,他可是个十足的好人。医术好,人又善良,自从他来了沧林我们这些穷苦人家才看得起病。天底下再找不出比莫大夫更好的人了。”
“诶,姑娘,还是先喝药吧,药凉了就不好了。”苏子墨听得出神,这时鼻尖传来苦涩的药味,她看了看妇人殷切的目光,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将匙中药喝了下去。
苏子墨并不是没喝过苦药,但今日这药这才第一口她便想吐出来,只面前有旁人,努力了几次这才将药咽了下去。
“良药苦口,姑娘将就着些。”妇人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劝道。
“我知道。”苏子墨见她举起了第二匙,便伸出了手将药碗接了过来,“长痛不如短痛。”说完便将药碗凑到嘴边,捏着鼻子,闭了眼,将药一饮而尽。
“大娘,有没有蜜饯这类的东西?”
“莫大夫也没准备这些东西,要不我给你倒杯水去。”妇人问道。
“麻烦大娘了。”
苏子墨捧着杯子灌了几口水,齿间的涩意这才消退了些,见妇人已收拾完碗匙正要离开又急急问道,“大娘,你先坐会儿。”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妇人放下手中的东西依言坐回了床沿。
“大娘刚刚说这里是沧林,不知这里是沧林的哪儿?”
“听姑娘这口音并不是本地人,这里是城西的槐花巷子,姑娘大概没听说过。”
苏子墨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大娘好耳力,我是从外地来的。”
“难怪,姑娘就一个人吗?”
“不是,我跟家人走散了,不知还能不能寻回他们。”苏子墨随便扯了个谎说道。
“姑娘放心,你跟家人走丢了他们必定回来寻你的。”
“但愿。”苏子墨浅浅说道。
“大娘,最近沧林有没有什么事发生?”话刚出口,苏子墨便后悔自己的鲁莽了。
好在面前的这个妇人心眼直,倒并未多想,只做神秘状地说道,“说实话,姑娘,前些天我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件大事,我在沧林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
妇人眼神诡异地瞄了瞄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城里的大人一家子都死光了,听说是他的仇家干的。”
苏子墨眼皮一跳,隐于被中的手有些颤抖,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刘城守一家?”
“就是他家。”妇人万分肯定地说道。
“那大娘有没有听说他的仇家是谁呢?”
“我哪知道这些,就算是官府里头的老爷都不清楚。”妇人言道,“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刘大人是惹上了哪路神仙,衙门里头办事的人都说刘大人死得那叫一个惨啊,没人敢看第二眼。”
“姑娘,姑娘。”妇人轻轻晃了晃苏子墨的手臂。
苏子墨回过神,睁着茫然的眼神看着她。
“是我说的这些吓到姑娘了吧,莫大夫还嘱咐我让姑娘好好休息,我真是糊涂了,跟姑娘说这些吓人的事。”
“不管大娘的事,是我有些累了,今日麻烦大娘了。”苏子墨稳定着心神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莫大夫帮了我们那么多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姑娘可以叫我陶大娘,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家里还有活计要做,就不能陪着姑娘了。”
“大娘您忙去吧。”苏子墨微笑着送陶大娘离开。
刘半山死了?是那天夜里的事情吗?刘半山死得太过巧合,他一死,未央之事更加好办,是元海和楚庸凡所为吗?
那也是他们救了自己吗?但,若真是这样,自己怎么会在一个陌生大夫家中。
现在苏子墨不能下地,刚刚的陶大娘也只是个寻常妇人,不知能不能从她口中的莫大夫那里得到什么消息。送她来救治的人必定跟他照过面,或许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这般想着刚刚喝完的药发挥了它宁神的功效,昏昏沉沉间苏子墨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内已是一片黄昏之意,门外有说话之声。苏子墨渐渐清醒,只听得一个是陶大娘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很低,苏子墨只隐隐听得他的声线沉稳平和,倒是十分舒服。
不一会儿声音便淡了下去,陶大娘的脚步声传来,苏子墨知她又来喂药了。
与中午一样,先是喝粥再喝药,只是这次喝完药陶大娘便从一旁的纸包里取出了颗蜜饯喂给了苏子墨。
“谢谢陶大娘。”苏子墨含着蜜饯说道。
“不用谢我,你该谢谢莫大夫,这蜜饯是他带回来的。”陶大娘笑着说道。
“说来也巧,莫大夫今日给人家看病仍是分文未取,那家人拗不过硬是将这包蜜饯塞给了他,莫大夫也只好收下。刚刚我看着这药就想到姑娘中午喝药的时候嫌药苦,顺嘴说了出来,莫大夫听了便让我将这包蜜饯拿给姑娘来了。”
苏子墨听着陶大娘说完,便笑着说道,“莫大夫本就救了我一命,现在又这般照顾,我还没能好好谢谢他,大娘,能不能让我见见莫大夫,我好当面道谢。”
“好嘞,我这就出去帮你问问莫大夫。”陶大娘端了药碗出了里屋。
苏子墨躺在床上凝神倾听,男子的声音依旧听不大清。不一会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苏子墨心下有些紧张,刚刚听他们谈话她便知道陶大娘有事先回了。
“姑娘,不知在下可否进去。”男子很有礼节地站在门口询问了一句。
“莫大夫请进。”
门帘被人掀起,一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真的是个年轻人。刚刚听到他的声音时,苏子墨心中便有这样的念头。没想到,这样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比她大不了多少,对此苏子墨有些意外。
来人离苏子墨一段距离便站住了,“姑娘能否将手伸出来,容我看看姑娘今日脉象如何。”
苏子墨依言将手伸出被窝外,腕间冰凉之意顺着指尖袭来,然只一会儿莫念昔便收回了手,“姑娘脉象虚弱但好在平稳,这几日需好好静养且不可劳心。”
“多谢莫大夫救命之恩。”苏子墨收回手说道,“现在我不能起身,不能给莫大夫行个大礼还请莫大夫包涵。”
“我是名大夫,救死扶伤本就是分内之事。”
“莫大夫太过谦逊,若天下大夫都能如莫大夫这般,真是世间百姓的幸事。”
莫念昔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姑娘过誉,不知姑娘是否还有其他事,姑娘有伤在身,若是没其他事,在下便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见莫念昔已有起身离去之意,苏子墨赶忙说道,“莫大夫,能否问一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前几日有人将姑娘送来托我医治。”
“那拜托莫大夫的人是谁?”苏子墨急急问道。
莫念昔轻轻摇头,“我问过,但他什么都不说,只给你留了几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他只能对不起你,让你不要找他,还有,要好好活着。”莫念昔说道。
苏子墨反复咀嚼这几句话,整个人如置冰窖。
“姑娘是否需要向亲人或是朋友报个平安?”莫念昔将她惨白的神色收入眼底,开口试探地问道。
“不用了,没有这个必要,伤好之前子墨还得打扰莫大夫一段时日,还请莫大夫见谅。”苏子墨机械般地开口,自己说的是什么其实她是不知道的。
“无事,姑娘多注意休息。”
莫念昔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走的苏子墨并不知道。
药效袭来之前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元海,一切都是他的一手策划。
杀刘半山、夺未央玉矿,这就是所谓有些事情是不能过问的。然,一步步他都谋划得滴水不漏。她这枚棋子在用完之后还能活下算不算是件幸事,元海为什么要这么做,楚庸凡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苏子墨真的想不透,除非这件事不是元海所为,然,说出这样话的人她苏子墨还认识谁?原以为自己对这两人的了解已经够深,没想到,最不清楚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