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出发那日天微微放晴,皇室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御林军的守卫下向宗庙出发。帝王有专门的车轿,皇后便在他身侧,车后面是策马的皇子们。为首的太子凌君泽自是一身贵气俊逸非凡,而这其中怕是只有凌君然的气质能与他旗鼓相当。只是凌君然一路上都甚为沉默,平日里与他走得较近的几个兄弟都不怎么搭理,他们都不知道凌君然现在的感觉。正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他的脖子,时时刻刻,甩都甩不了。
祭天一直共耗费三天,第一天,队伍到了太庙便在附近的行宫歇下,待黄昏时分,帝王与各个满十六岁的皇子都得进入正殿,厚重的殿门关闭后直到第二日才会开启。
而这夜,帝王与皇子都得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念着祭词直至中天方可休息,而这休息也决计不能躺着,必要以打坐的形式一直坐至天亮。这是皇室先祖定下的规矩,若是皇室子孙平日不好好习武定不能撑过这样的一个晚上,这样也就督促了各个成年的皇室子孙不可懈怠。
第二日是帝王主持的祭天仪式,场面庄严宏大,皇后、后妃、皇子都得上前祭拜以祈求七海国运昌隆。这晚的宴会是年后的第一个较为盛大的宴会,帝王与臣子最为亲近的时候。
第三日午时,结束了所有的祭祀,队伍已经准备好,向皇宫行去。
祭祀结束了,凌君然心中并未轻松,临近府中,这种感觉更甚。门前已点亮了灯,等在门外的除了刘述,还有之前跟着他回府的人,凌君然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他默不作声地回到书房,书房内没有其他人,只有他此次带来的人。
“说,发生什么事了?”凌君然背对着他们说道。
一干人这时跪了下来,领头的秦飞开口道,“属下无能,昨晚有人闯入书房。”
“发生了什么事,如实说来。”凌君然转过身,冷凝属下。
秦飞额上沁出薄汗,“昨日凌晨我们按照殿下您的吩咐留了三个人在书房外的树上放哨,不知怎么回事他们都睡了过去,后来我们听到书房内传来唤声才被惊醒,我们打开书房的门时里边已空无一人,书房有人来过的痕迹但并没有被弄乱,属下怕来人是为了偷殿下手中掌握的那些证据。”
秦飞话音落下,凌君然已经走到一副山水画面前,节骨分明的手掀开这副画,凝视一番后收回手时脸色已是十分阴郁,“来人是谁?查到没有?”
秦飞再次禀告道,“放哨的三个弟兄都中了迷药,窃贼必定是老手,且对府中局势了如指掌,这之后府中便有两人失踪了。”
凌君然的心瞬时被人揪住一般,他知道就是这件事,就是这件事,“哪两个人?”依旧是清冷的声音但细细地听你会发现其中有些许轻颤。
“两个丫鬟,一个叫做湖心,另一个叫做茴香。”
秦飞刚说完,众人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压力逼迫得连动都不敢动,整个书房突然死一般的静寂。“到现在还没有她们的消息?”
“属下无能。”这四个字秦飞说得甚为艰难。
“查,若是那个叫湖心的丫鬟出了什么事你也就别回来了。”凌君然努力压制这自己的情绪。
“是。”秦飞领命正要退下。
“等等。”凌君然忽又开口道,“追查的人全部撤回,府中加强防范,下去吧。”淡淡的语调已恢复如常,这句话似是一阵叹息。
秦飞后背都快被汗浸湿了,他不敢问原因,应下后和所有人一起退了下去。
夜间响起了闷雷,开春后的第一次雷声,凌君然盯着窗外的雨帘,袖袍早已被雨丝打湿,这次却没有人温温婉婉地上前替他擦拭。
灯光有些微晃动,蓦地,一条黑影在距凌君然三丈外停住。
“对阁下而言,这四皇子府的侍卫真是形同虚设。”凌君然似是叹气般说道。
“四皇子可想知道府中婢女的下落?”来人并不拐弯抹角。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阁下提她作甚。”凌君然背对着黑影淡淡说道。
来人笑得有些诡异,“看来我是打错了算盘,四皇子,告辞。”黑衣人抬起脚便想走。
“慢着。”凌君然喊道。
黑衣人笑道,“四皇子可是改变主意了?”
“堂堂皇子府岂是你说来就来的地方。”凌君然冷哼一声。
“四皇子可尽管唤人,只不过,若是我没在约定的时间里回去,那名叫湖心的姑娘可就性命不保了。如四皇子所言,只不过是个小小丫鬟,想必四皇子也不会太在意。”
凌君然握了握拳,“说,你想要什么。”
“殿下聪慧过人,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黑影笑了一笑,“四皇子身边的丫鬟也是与众不同,湖心姑娘虽还没有长开可确确实实是个美人胚子,不知以后又是何种风情。只可惜,我们都见不到那一天了,哈哈。”
“我凭什么相信你。”凌君然森然的话语传来。
“跟我来。”黑衣人敛了笑容,说完便转身跃出门外,凌君然紧随其后。雨下得很大,能看清的视野不过百步。冰凉的雨水顺着凌君然的轮廓滑入衣襟,墨蓝色的衣裳早已湿透,彻骨的寒冷浸透四肢百脉,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两人在黑暗中疾驰了很久,两旁的景色渐渐变成大片大片的树林,黑衣人突地便在前面停住了,凌君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是一处断崖,下面是湍急的流水,断崖上正站了两个人,她们都是丫鬟打扮,其中一人拿着一把利刃紧逼在另一人的脖上,但此人对此却毫无感觉,空洞的眼神不知看向何方,也根本不在意身边发生的任何事。
“湖心。”凌君然刚想抬脚向湖心走去,茴香的利刃便在湖心纤细的脖间划出一条伤痕,血红色的液体混合着雨水蜿蜒而下显得触目惊心。“四皇子还是停步为好,否则,湖心姑娘就算能活下来,脖子上有道伤疤对女子而言也是件伤心事。”黑衣人好心地提醒了此时情绪不宁的凌君然。“你们对她做了什么?”看到湖心依旧麻木的眼神凌君然脑中已是一片混乱。
“四皇子不必慌张,湖心姑娘只是被我们下了药,药效一过便会恢复原状。”黑衣人解释道。
凌君然回过头看着黑衣人桀骜的眼神,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黑衣人一双锐利的眼神仔细地审视上面的印记,“四皇子不会再拿一本假的来蒙混我们吧,一次可以,三番两次可就别怪我们无情了。”凌君然冷冷看他,“放人。”
黑衣人与他对视了一番,紧绷着唇线,抬起了手向断崖那边的人轻轻打了个手势。凌君然抬头看向断崖,只见茴香已经松开湖心,但手中的利刃换成了弓弩,她一步步地离开断崖直到一个合适的距离。
凌君然再次看了眼黑衣人,迅速将手中的册子扔给他后便奔向断崖上的湖心,一瞬间黑衣人和茴香也立刻消失在黑暗中。此时的湖心依旧愣愣地站在断崖上,纤瘦的身影摇摇欲坠让看的人胆战心惊,不长的距离凌君然却觉得遥远,握着她的肩膀,凌君然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湖心,你没事吧。”
这时林中传来一狂傲的声音,“四皇子,我们还有份礼物送你,还要请四皇子不要客气。”
就在说话的同时,一声笛音传来,湖心虽然神情茫然,但她的手却快如闪电般地将不知什么时候塞在手中的利刃举起便要刺向凌君然的胸口。
“殿下!”赶来的护卫们急得不禁大喊出声。
凌君然一时不防迅速跳离了湖心的身边,但袖子仍被匕首割破。湖心一击未得手,这时林中笛音一变,湖心手中仍握着利刃,但脚步正慢慢后退,身后是峭壁悬崖,下面是湍急的流水。凌君然已经被属下们保护住。
“四皇子,心爱之人触手可得而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痛苦?哈哈……”林中的声音再次传来。
“放手。”凌君然不顾一切地挣脱着侍卫的束缚。
“殿下,不可。”秦飞死死地抱住他,下定了决心就算死也不会让凌君然再次接近湖心。
“你还当我是你们的主子吗?放手。”凌君然死死地盯着秦飞,声音冷至极点。
“殿下,以大局为重!”秦飞大声喊道,其他侍卫也跟着一起喊道。
“湖心。”凌君然大声唤着湖心,试图唤回她的理智。
“不……”凌君然发疯似地扯开身边的人,但仍就这样看着湖心,看着她如同风雨中的枯叶一般从崖顶跌了下去。
“湖心……”凌君然眼中充血全然不顾身上拉扯的疼痛,终究,这样失去了她。全天下人眼中这不可一世的四皇子,此刻衣裳褴褛神色悲戚,对着空无一人的断崖,重重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