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陈刘氏带着玉儿一路步行,匆匆忙忙,午过十分,才赶到了中州城中。中州城内人烟鼎盛,车水马龙,走卒贩夫,来来往往如一条大龙般络绎不绝。两人因为一路赶来,还没有吃午饭,又值中午,天气燥热,因此就先到了一个茶肆内,喝口凉茶,歇了片刻才缓缓向白府走去。
这白府在中州城内,的确是一个大户。四年前尚有褚府和之并立,如今却是白府独占鳌头,声威日隆,响彻一方。这白府建在城东墙内,紧傍着中州知州府衙,出了门再往前不远,便是经济热闹的东城区。有三条纵横交错的大道,把东城区划分成了一个“田”字型。而白府就建在“田”字的东南角上。
陈刘氏和玉儿沿着大道,向白府走去。转过三条巷子,便看见白府的宅院。这一看,让陈刘氏惊愕不已。她从没想到,白府的宅院竟会有这样的气势。先是其正门建的极高,用青瓦红砖垒成,两侧光滑的朱漆大柱上,挂着一对镶着龙凤呈祥的灯笼,灯笼下是一对篆字雕刻的对联。
再是门楣上的牌匾,是两个鎏金大字,隶书“白府”。房檐翘起,又雕刻出两个虎头来。门下站着有四个仆人,其中两个站立在巨大的石狮子旁,他们身后的拴马桩,也都是精心雕琢过的,样式精致,似是缡纹。
玉儿远远望见了,问:“奶奶说的白府,是这里吗?”陈刘氏对着玉儿点点头,随即又走进了一些。但眼看到了门前,却站定不走了。陈刘氏忽然犹豫起来。玉儿说:“婶婶,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陈刘氏看向玉儿,只见她眼睛澄澈见底,天真无邪,心中实在不忍心把玉儿送进白府。褚府和白府的关系,陈刘氏也是听说过的,虽然褚府已经衰亡,但难保白府老爷白奉臣会冰释前嫌,待玉儿如从己出。但话又说回来,如若不把玉儿送过去,可玉儿要跟着自己受苦受罪?
短短几秒钟里,陈刘氏权衡了以便利弊。玉儿见陈刘氏踌躇不决,伸手拉扯了一下陈刘氏的衣角,说:“婶婶,婶婶?”陈刘氏醒过神来,她看眼玉儿,不由的叹了口气。
玉儿说:“婶婶怎么叹气了?难道奶奶真的不要我了吗?”陈刘氏闻言,眼睛有些湿润,虽然她知道玉儿的奶奶是真的不会再留玉儿了,可是这话又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说出来?还有玉儿的身世,陈刘氏想,还是瞒着不说吧。
陈刘氏说:“怎么会?奶奶其实也舍不得你,她让你来这里,是想让你快快乐乐的。”玉儿坚决的摇摇头说:“不是的。让我留在奶奶身边,我才会快乐。”陈刘氏见她说的真切,不由的黯然神伤,叹道:“傻孩子!”
然而陈刘氏还是决定把玉儿送进白府,也许只有白府的人,才能把玉儿培养成为一个大家闺秀。陈刘氏拉着玉儿走过去,和门人把来这里的原因说了,又将马姨(即老妪)赠送给玉儿的白兔玉拿给门人,让他转交给管家或者总管。门人应了一声,让两人在外边等着消息,就走了进去。
没有一刻,就看见一个三旬年纪,身材中等的汉子走了过来。那人穿着皂青衣衫,头上顶着一个帽子,看样子是白府中的管事。门人走来,就对陈刘氏和玉儿介绍说:“这是我们白府的管家,权伯。”陈刘氏忙拉着玉儿对中年人说道:“冒昧管家了,打扰。”
权伯用审视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刘氏和玉儿,陈刘氏低下了头,倒是玉儿可能是因为怕生的关系,躲到了陈刘氏身后。权伯说:“马姨是怎么跟你交代的?”陈刘氏说:“她就让人拿着这块白兔玉,带着玉儿来到府上找白老爷。马姨是自知没有几天活头了,所以才让妇人急匆匆的赶来。”
权伯点点头,思考了几分,说:“现下老爷不在府中,可能还要等个一时半刻才能回来。你们先跟我到偏亭中等着老爷吧。”陈刘氏应了声,便跟着权伯往里走,倒是玉儿,有些害怕似的不肯进去。
陈刘氏说:“走吧,咱们到里面等白老爷去。”玉儿说:“婶婶,那我还能见到奶奶吗?”陈刘氏骗道:“会的。只要见过了白老爷,把事情说清了,总会再见奶奶的。”玉儿单纯的问:“真的?”陈刘氏没有回答,伸手紧紧的攥紧玉儿,一起走进白府。
走进白府中,陈刘氏才顿时发现白府的外面看起来恢弘,里面的楼宇房屋却十分的精致,就连山花草木,也似匠心独用,巧夺天工。只是此时陈刘氏没有观赏的心情罢了。倒是玉儿,进了白府却不似在外边那般犹豫,一路观观赏赏,充满新奇。
两人到了偏厅,权伯安排仆人看茶,然后让两人坐下来在这里等白老爷。刚开始玉儿还坐着不动,但时间愈久,便愈是担心家里的奶奶,就对陈刘氏说:“婶婶,我们回家吧。奶奶一个人在家,没有玉儿陪着,会孤独的。”陈刘氏伸手抚摸着玉儿的头,充满爱意说:“没事。会有你叔叔替你照看你奶奶。咱们还要在这里等白老爷呢。”
玉儿说:“我们不等他了。我要去看奶奶。”陈刘氏说:“你这样回去,还没见过白老爷,你奶奶会伤心的。”玉儿摇着她的小头说:“不会的。奶奶不会生我的气。”说着便要拉陈刘氏往外走,陈刘氏正无可奈何,就见门外走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前面的也是个而立之年的人,但全身锦缎,满面春风,一看便知是白府老爷白奉臣。
陈刘氏见了白奉臣,忙施礼说:“见过白老爷。”白奉臣头也不回,直走到座椅上,稳稳的坐下,这才用眼去细瞧陈刘氏和玉儿。权伯对白奉臣说:“老爷,这便是马姨托来的人,陈刘氏。这女童,便是玉儿。”
白奉臣闻言,有些惊讶,然后他用很奇怪的眼神去打量玉儿,问陈刘氏说:“这个女童,真的叫做玉儿?是马姨亲自嘱托你的?”陈刘氏说:“老爷要是不信,可以让仆人到龙毓岭走一趟。”白奉臣闻言,自知不假,脸色就有些发白,眼神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陈刘氏见此,心下也跟着忐忑不安。半晌,白奉臣说:“马姨为什么要让你来?她究竟是没拿我的话当真了。”陈刘氏有些害怕,说道:“妇人不知道老爷和马姨之间有过什么样的瓜葛,但马姨让妇人把玉儿送来,也是情不得已。马姨应该活不过这两天了。”
白奉臣闻言,眉毛不自觉的往上一挑,说:“怎么回事?”陈刘氏说:“马姨的伤风病半年前就愈来愈重,中间吃过两次药,后来就没再买过。马姨能挨到如今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天宽限了。”白奉臣点点头,慢慢的站了起来。他走到玉儿身旁,仔细的打量着玉儿的小脸,轻声说道:“要是老爷留你在府中,做我的女儿,你说好吗?”
玉儿闻言,胆怯的看着白奉臣,弱弱的说:“不好。”白奉臣反问:“为什么?”玉儿说:“我只要奶奶,不要老爷做我爹爹。奶奶说我没有爹爹,我爹爹早死了。”陈刘氏听闻玉儿说出这样的话,手掌中不禁冷汗涔涔,怒道:“小孩知道什么!胡说!”
白奉臣却深深的笑了起来,他伸手抚摸着玉儿的脸说:“这么可人的面孔,跟俊芝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你也会长成你母亲那样吗?”玉儿不懂白奉臣为什么这样问,双眼充满困惑。
权伯像是看透了白奉臣的心思,低声道:“老爷。”白奉臣这才恍然,失神一笑说:“走思了。”随即转身踏出两步,对陈刘氏说:“跟我到后面说话。”陈刘氏点点头,对着玉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跟了进去。
玉儿一个人在外面,正疑惑焦虑的时候,就见陈刘氏神情释然的走了出来。玉儿忙跑过去,说:“婶婶,咱们该回去看奶奶了吗?”陈刘氏站定脚步,把白兔玉放回玉儿手里,说:“玉儿,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你就别再记挂你奶奶了,昂。”
玉儿虽然年幼,但隐隐也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伤心的说:“婶婶不要玉儿了吗?还是奶奶也不要玉儿了?”陈刘氏忙安慰说:“不是这样。婶婶很疼玉儿,奶奶也很想玉儿,可婶婶和奶奶没有办法给玉儿应该有的东西。玉儿,从今以后,这才是你真正的家。”
陈刘氏说完,担心自己也跟着掉泪,忙向外面走出去。玉儿跑着跟过去说:“婶婶,婶婶。”在跨门槛时,玉儿没有注意,一下子被摔倒在地上。玉儿哭着喊道:“婶婶,你为什么丢弃玉儿?婶婶!我要找奶奶。”陈刘氏回头看了一眼玉儿,见她摔倒在地,十分伤心,不自觉的往回走了几步。
眼见就要走进玉儿,却听一个厚重的声音说:“你可要想想,什么对她来说才是最正确的。”陈刘氏循声看去,却是白奉臣白老爷,当下一狠心,转身离去。玉儿望着陈刘氏的背影,哭声愈来愈大,想站起来去追陈刘氏,却被权伯一把抱在肩上。
无论玉儿怎么在权伯的肩上踢打,权伯仍是不把玉儿放下来。权伯说:“老爷,玉儿又该怎么办?”白奉臣说:“以后我要对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你知道什么意思了?”权伯应了声说:“知道了。我也会通知所有下人的。”
白奉臣点点头,然后看向还在抽泣的玉儿,说道:“玉儿,这个名字真好听。不过以后你不会姓褚了,永远都不会。你将是我们白府的人,是我白奉臣的女儿。”玉儿闻言,有几秒的微怔,说:“你知道我姓什么?”白奉臣点点头,心道:马姨并没有将玉儿的姓氏告诉她听,这倒好了。
便开口说道:“你姓白,叫做白玉儿。以前是,以后也将会是我白奉臣的女儿。”玉儿自言自语:我姓白?白玉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