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再加上一场舌战群儒,小鬼早已是又累又饿,连喝几大碗鱼汤后就挺着圆鼓鼓的肚子睡着了。
帮小鬼盖好被子后,我吹灭蜡烛,走出房间,正好看到小墨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抱膝仰头,望着盈盈一轮圆月。我沉默着坐到他身边,和他一个姿势,抱膝望月。
“婆婆说,你们要走了,”沉默一会儿,小墨望着圆月说道。
“恩,王大叔的事情村民不会就此罢休,我们不能再呆了。即使人不是我杀,我也不愿意看着王婶伤心,毕竟小惠救了我一命。”
轻轻叹一口气,小墨收回视线,低垂着头,幽幽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王大叔会死,我知道小惠会给我带来有缘人,也知道王大叔会因此而丧命。”还是孩童的食指在地上画着弧线,随手而成圆形图案,八方唯命,中间两极相铺相成,相生相克。那是现代很少见的八卦两极图,然而我却不知在这个时代八卦阵图也并非**那般到处宣摇,人人都知真善美********大法好。不管我惊奇的目光,小墨继续幽幽道,“很惊讶吧,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孩子可以准确无误的画出八卦图。婆婆不仅从小教我识字,还教我许多玄术、卜卦、占星、阵法。‘这些都不是普通人都能参透的奥秘,而你天生是命运的预知者’,婆婆常常这样说。的确,很多深奥难懂的文字我常常能无师自通,虽然不明白预知是什么,但经常直觉会发生什么事,慢慢地甚至可以根据星辰轨迹卜算人的过去、现在、将来。当我看到小惠时,就预知了你和王大叔。小月——”青衣孩童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琉璃的眸子蓄满忧伤,“你说,我的能力会不会来自于我父亲?他是不是也会望着京都的星星,占卜远在天方的儿子的命途?有时候,我也想,我会不会真的是被抛弃的野孩子?”
霜冷月光花,秋风起意时。圆月篱笆前,我轻轻拥抱孩子孤单的肩膀,无论是争论时的哑口无言,还是夕阳下森冷的怒意,或者是失去理智的挥拳,这个孩子的骨子里都是落寞的。
“这个世界没有谁该被遗弃,也没有谁有权利遗弃谁。我相信你远在京都的父亲也如你一样在思念着你。”
“——真的?”
“我从不骗小孩子的,”完全忘记几个时辰前对付高个子的恶人如是说道。抹掉小墨眼眶边晶莹的泪珠,我冲他调皮的眨眨眼,“要不要一起去找你的父亲?”
“一起”两个字的效应远远大于“找你的父亲”五个字,玄子墨吃惊的看着说出藏在自己心底惊涛骇浪的想法,却一脸平静的少女,惊讶、欢喜、疑惑、害怕……种种情绪涌上海洋的眼眸。
——想要去。
想要去寻找不曾见过的背影,想要寻找自己的身世,更重要的是,想要和眼前的人一起。
“墨儿,”惊涛归于平静,老婆婆拄着拐杖走进院子,面带温和,“我想和姑娘说会儿话,时间不早了,你快去睡觉吧。”
小墨欲言又止的拉着我的衣角,最终还是如初见时遗憾的离开了。不动声色的支开小墨,老婆仍旧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打算先开口。
我站起来,也大概猜测到老人已经听到我们的对话,“婆婆,我对小墨没有恶意。”
“姑娘,我不是来责备你的,”老人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我说过,一切皆是天意,无论是老王还是墨儿,冥冥中早已注定,你不必自责。”
“婆婆,我不懂。”我皱眉,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正如墨儿所说,你和那个孩子是墨儿的有缘人,一个将改变他的仕途,而另一个将改变他的命途,但墨儿并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你将达成已亡人的心愿。为此,我已在芦苇村等了你八年。”
“八年?意思是婆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来到这里?”我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鬼神命运之属,自然也不相信预知未来。如果说老人这句玄乎玄乎的话是在冲击我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而老人的下一句话简直就是在冲击我可怜的小心脏,只见老人突然转身直视我的眼睛,露出难得的严肃表情,“我还知道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啊——”我赶忙捂住因震惊而不断扩大的嘴,语不成句,“婆婆……你……你……”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老人又恢复温和的笑容,但就我现在的心情来看,老人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狡黠,不带这样吊人胃口的!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回归正题,老人缓缓从袖里抽出一样长方形的东西,我迟疑着接过,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张信封,封面字体娟秀的写着“不知名的有缘人收”。是给我的?我自然地马上动手拆信封,却不料好奇心再次被老人残忍的打断。
“姑娘,这封信现在不能拆。”
“那要什么时候?”我恶寒,拆信还要天时地利人和?
“星辰湮没,天狼聚红,等到下一个红月之时,方可开启。”
我更加恶寒,红月?还是等下一个?我听过弦月、新月、月食,独独没听过红月,而且还要等到下一个。这得等到何年何月?这不是在折磨人类天生的好奇心吗?我开始怀疑老人是在拿我寻开心。
“我希望你能带墨儿走。”
“啊?”我再次被shock到了,“婆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苍老的叹息缓缓弥漫,渲染了空洞一切的圆月。老人看透世事的目光渺远,透着穿越沧流的悲伤,“那孩子和他母亲一样,有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纯洁的不染一丝纤尘,连说谎也会流露出歉疚。我知道,那孩子被村里小孩欺负已不是一次两次,奈何他一直强忍,不愿伤害他人。我六十多年来一直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惯了,纵使教墨儿一切东西,却始终给不了双亲的爱,教不了他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保护重要的人。如今老太婆也将踏入坟墓,墨儿总要有一天独自面对一切,而你,是带他走的最佳人选。”
“请带他去他一直想去的地方吧。”
看着老人哀伤而诚恳的眼神,虽然觉得老人对我这个陌生人过分的信任有点奇怪,我依然默默点头,转而,又迟疑道,“可是,婆婆,让小墨和我们一起会很危险。我也不瞒你,虽然我也搞不清状况,但我们好像正被一个人追杀,那个人就是杀害王大叔的凶手。”当用“好像”这个词语时,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的悲哀,完完全全是无辜的被卷入莫名其妙的危险中。
老人温和一笑,“我说过,你们是墨儿的有缘人,即使有危险也是命运中必过的劫,相信墨儿回逢凶化吉。”
老人的命运观实在让我望而生畏,我只得再次点头承诺会好好照顾小墨。老人会心一笑,道一声“天冷,早点睡觉”便转身离开。即将跨进门口时,拐杖突然停顿,接着老人的背影隐在月色中。
我转身,意料中的看到小鬼正倚在门前,定定看着我,一字一顿,“不能带他走。”
“你听到了多少?”
自己严肃的话语居然被对方直接转题,楚亦南一愣,呐呐道,“从老太婆说要带小青头走的时候开始。”楚亦南再次很艺术的给小墨取名“小青头”的绰号。
我松一口气,幸好他没听到前面的话,也就还不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事实。
“我讨厌他,”楚亦南再次一字一顿的开口,自从听见那个家伙亲呢的叫她“小月”时,自己就开始看那家伙不顺眼了。
“你不也讨厌我吗?再加一个讨厌的人也无所谓。”
“我——哼!”楚亦南百口莫辩。
不明所以的女人继续喋喋不休,触发着楚霸王的怒火神经,“小墨又可爱又听话,和我们一起绝对不会添麻烦的。而且跟着我们会很危险,老婆婆没有要我们付保险费,已经很不错啦,你还计较什么?再说就我一个人被你讨厌岂不是很孤单,有小墨陪着我就没那么可怜,老是被你欺负啦。”
“够了!”实在受不了女人的唠叨,楚亦南再次发挥白天的怒吼功,“你要带就带你的!他死了就不关小爷我的事!”吼罢,臭小鬼很大牌的一甩衣袖,走人。
我呆愣在原地,摸着小心脏,心想,这小鬼吼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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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初生的朝阳还躺在怀抱中,村民依旧在沉睡之时,我们已经躺在堆满稻草的牛车上,走向未知的远方。
小鬼一脸不爽的躺在左边,持续发散怨念。小墨躺在右边,时不时悄悄抹眼泪。我则躺在中间,咬着一根草穗,随着颠簸的牛车思绪回到了那片疯长的芦苇丛。
冰蓝的苍穹下,芦苇纷纷飞飞,老人花白着发,拄着拐杖站在篱笆前,一一给我们送别。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小惠眨着长长的睫毛,留恋的蹭着赐予自己名字的孩子,发出低低的悲鸣。
还记得那个硬朗的老人一夜间突然苍老,蹒跚着步,紧紧握着唯一亲人的手,透明的液体自眼眶悄然滑落。老人无声哽咽着,望向我,轻轻开口。
“但愿我们还能再见面。”
——这是她对说的最后一句话。